清朝末年,某省一知县清早升堂,乌牛乡地保带着保丁,捆了个精干后生上堂,后面哭哭啼啼的是首富胡大富。
一个衣着单薄的疤拉脸黑大汉紧随其后,双手揣在袖中抖抖瑟瑟,再后面是一群家丁抬具女尸。
见了知县,一应人等跪了一大片,被捆的后生跟胡大富比赛似的喊冤,把知县吵麻了头,一拍惊堂木大喝:“统统给我住口!”
堂下安静下来,知县再问:“哪个是原告?哪个是被告?哪个是证人?”
地保向前代答,他指着胡大富说:“老爷,他是原告!”
又指被绑后生说是被告,再指那个疤拉脸说他是证人。
地保呈词:年关将近,大雪纷纷,乡下很少有人出门。
今日凌晨,乌牛乡东头牛牯村口有人高呼:“杀人了!”
喊声惊醒了大户胡大富,他带着仆人到村口,见前村赌棍四黑牯——就是那个疤拉脸,正在枯井边怪叫。
这井早些年就已干涸,井深十来丈,看不清底下。
见四黑牯鬼叫鬼叫的,张大富大喝一声:“四黑牯,你鬼吼个啥?”
四黑牯说井中有人行凶!
张大富忙让仆人放绳索下去查看,结果从井里救起了一个年轻后生和一具僵硬的尸体。
一看尸体,竟是自己的女儿小玉!
小玉衣衫被人撕碎,全身冰冷断气多时,模样像先奸后杀。
张大富记得女儿昨晚还在绣楼,怎么今早就死在枯井了呢?
回家搜查女儿房间,里头整整齐齐,只不见纹银五十两和金银首饰一包。
搜那后生包裹,发现纹银五十两,想来是他勾引小玉盗银,见色起心、见财起意谋害小玉……
见女儿死得耻辱凄惨,胡大富气得发抖,喝令家丁将这人打得半死,交给地保押到衙门,并带四黑牯上堂作证,请县太爷严惩歹徒!
知县询问证人,四黑牯说昨晚在赌场输个精光,回家走到村口,听枯井里有人呼救,急到井边一看,里头一男一女,一人大喊救命一人僵硬不动……
知县再问被告,后生说他是个卖唱艺人,走江湖三年挣银五十两。
今年他想赶回家过年,走到一个村口时,因天黑路滑不小心掉进枯井,砸着个软绵绵东西,一摸是具冰冷尸体!
后生吓落三魂七魄,在井中大喊救命,半天喊不到人,凌晨时嗓子快喊哑了才来一个人,那人到井边便高喊:“杀人了!” 村里人出来把后生拉了起来,又捞起尸体。
糊里糊涂中,后生被一顿猛揍,昏头晕脑地被捆到了县衙。
三方呈述完毕,知县细推细问,原告、被告都喊冤枉。
胡大富要老爷作主,将凶手绳之以法,为他女儿报仇;后生一口咬定他失足落井,女尸早在井中,求老爷明察冤情! 知县沉吟半晌,令忤作认真验尸,自己则带人到现场勘查枯井,再到小玉的绣楼检查。
知县、衙役正在绣楼忙碌,只听“咕咕”一阵鸟叫,飞进一只白雪似的玉鸽,见有陌生人又惊飞出去。
知县见鸽子漂亮,随口向胡大富一问,胡大富却说他家没养鸽。
知县沉吟半晌,问:“你的亲戚朋友间,有没有年轻小伙儿常来家里走动?”
胡大富说,胡家高墙大院、门风甚严,三尺孩童不能踏进一步,唯妻侄余三公子,小时常来长住。
不过长大后也来得少了,只逢年过节走动一下。
知县回衙传余三公子上堂,见是个英俊潇洒的小秀才,他一拍惊堂木,故意喝问他,身为秀才因何不守规矩,勾引表妹胡小玉见色起心、谋财害命?
吓得余三公子大喊冤枉,说他跟表妹都是大户人家,两家门风严峻男女大防,见一面都难,怎能勾引,更何谈谋财害命?
知县继续追问余三公子案发时人在哪里?
得到的回答却是,那日余三公子因课业不佳,被父亲锁在书斋,还派了个贴身老仆相随,根本无暇分身。
知县只得提出那个后生,定了个勾引良家妇女、杀人害命的大罪,判了斩监候。
断过这个案子,已是早春二月百花盛开,知县文人雅兴,带了些银子携个僮儿下乡踏青。
二人随意走到乌牛乡,天黑时到了牛牯村,老远望见胡大富家,知县想起他新丧爱女就进门慰问。
县太爷亲临慰问,胡大富热泪盈眶热情招待。
知县在胡家小住,夜间睡不着出来走动,走至已故胡小姐的绣楼时,又见那只白鸽。
翌日,知县离开胡家后一路赏春,不知不觉走到余三公子家。
父母官来访,余家蓬荜生辉,知县住进书斋,跟三公子看经论文、十分惬意。
两人正论《四书》,一只玉鸽飞进落在三公子肩上,知县便打听鸽子来历。
公子说此鸽是东瀛产物,一个远房亲戚跨海经商带回,作为重礼送给他的。
这鸽飞得又高又快,东瀛武士常用它通报军情。
知县笑问公子若遇如意佳人,可用它飞入深闺传信?
公子脸色微变,却又很快调整过来,說这事儿学生倒未做过。
知县也不多言,见鸽子可爱,要公子卖给他。
三公子不好拒绝,就送给知县。
知县带鸽子走出余家,立即将其放飞,命人在后跟着,发现它又飞到了胡家……
回到县衙,知县心中早有了打算。
他并没派人去捉余三公子,而是易容后,天天跑到赌场玩耍。
知县赌技高超,日日招财进宝,一高兴就带着衙役们到万花楼喝酒。
酒醉饭饱后,他又把自己弄成一脸大胡子,让大伙儿换上便装,跟他一起再去赌一把。
当官的财运旺,没几下把那伙赌徒掏空。
一个黑汉裤子都输给知县了,羞得抬不起头。
知县见他要退场,便激他,说你若是条汉子,就再弄点财物来,爷跟你大战三百回合;若是缩头乌龟,你就夹着胯裆滚蛋!
黑汉哪里经得起这一激,冲着知县吼说:大胡子你别得意,自古风水轮流转!今儿个老子身上输空了,明儿个拿钱来找你赶本,你等着!
知县轻蔑地说:“就凭你输得个精光精,还有银子赶本?”
黑大汉气得发抖,说你莫门缝儿里看人,明儿个中午老子准时拿银子来赌,咱俩不见不散!
知县说:“本大爷一定奉赔到底!”
黑大汉气咻咻地离去,知县悄悄安排几个穿便衣的衙役跟踪他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黑大汉拿了几件金银首饰到城东当铺典当银子,被候在里面的衙役逮个正着,推推搡搡把黑大汉押到衙门,关进大牢里。
知县把黑大汉的首饰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就传胡大富来认首饰。
胡大富一看正是女儿的首饰,顿时放声大哭。
知县让人押上黑大汉,也是枯井案的证人四黑牯。
知县告诉胡大富:“此人就是杀害你女儿的真正凶手!”
四黑牯吓得忙喊冤枉,知县微笑不理。
一会儿有捕快回来,呈上从四黑牯家灶底搜挖出的其他金银首饰。
赃物齐全,四黑牯无可抵赖,招供道,那日赌场失利,他半夜回家走到村口,见一女子冲他娇喊:“啊哟,你让我等得好苦!”
四黑牯本是光棍,想女人想得发疯,深更半夜偏僻村头,听到婉转莺喉心儿酥软,走近细看雪地站一美貌佳人,他顿起了坏心,急要求欢,女子娇羞说你莫猴急,我带了钱财,决定跟你远走他乡做长久夫妻,何必在这一时?
可经不住四黑牯强迫。
女子失身后才发现四黑牯不是她约的人,吓得大哭起来。
四黑牯怕哭声引来村里人就掐死女子,夺了金银首饰抛尸枯井……
毕竟做了坏事,回家坐卧不安,四黑牯忍不住溜达出来偷看动静。
见夜色中一后生急行路,不小心掉入井里在里头喊救命。
四黑牯晓得深夜寒冷无人出门,枯井又离村较远,井中喊破喉咙,村里也听不见。
就想出一条嫁祸与人的毒计,躲在附近察看情况,等到凌晨井中人快喊不出声来,他再把村民叫来。
胡大富闻声出来,见了井中情景,自然就怀疑后生是凶手……
如今真凶找到,胡大富有一事不明:他的女儿养在深闺,怎会被人约了带金银首饰外逃呢?
知县说:“家贼难防,你女儿就是被你妻侄约出来私奔的!”
随即命人传余三公子来。
胡大富不大相信,他表示余胡两家对男女防范很严,表兄妹成人后也不能见面。
知县笑道:“人不能见面,可鸽子能啊。”
原来,余三公子与小玉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男女互相爱慕,岂是高墙能断绝的?
他俩用尽心思暗通来往,三公子常放玉鸽,飞入小姐绣楼传情送信。
小玉年方及笄,余三公子曾托媒人去提亲,胡大富却想将女儿许给官宦人家,因此拒绝了妻侄求婚。
余三公子无奈,只好约表妹私奔。
因一心想着表妹,公子荒废了文章,逢老父检查功课,见课业生疏勃然大怒,将公子锁在书斋,关门闭窗苦读。
到了约定日期,余三公子分身无术。
小玉不知其中因果,深夜拿了家中银子、首饰,偷出家门到村口痴等。
等到三更不见人影,正又冷又怕,黑暗中见一人进村,她以为是余三公子,忙不迭地喊他,却遇上四黑牯,羊羔落入狼嘴里了……
案发后,知县到小玉绣楼勘察,见房中物件整齐,便判断她是自愿出门。
一个少女带金银首饰,偷出家门,十有八九是私奔。
井中后生跟小玉从未见面,不可能是小玉的意中人,二人也不会相约私奔。
虽然在后生身上搜出的银两与小玉偷拿家中的银两数量相符,但小玉还有首饰,搜遍后生全身不见半点金货。
凭借知县多年的办案经验,他知道此案中后生的嫌疑其实很小了。
再看现场,枯井深十丈,就算大白天,井底黑咕隆咚都看不大清楚,冬季凌晨还是一片漆黑,四黑牯应看不清井里情形,可他开口喊杀人了,难道未卜先知?
知县心下已是对此人怀疑了起来。
他最初想的是,四黑牯跟小玉同村,怕有糾葛,可看到死者花容月貌,四黑牯丑陋不堪,又觉得不大对劲。
绣楼上见玉鸽,知县开始未在意,听胡大富说有妻侄余三公子,知县才暗暗留心。
传余三公子上堂,见他英俊风流,倒像是能把小玉约出来的人。
可如胡大富所说,胡家门禁森严,这两人之间也很少有往来,按理说不会有私情,而余三公子也一口咬定和小玉没有私情……
知县的目光逡巡于四黑牯和余三公子之间,无奈他并没有更多的证据,只好暂且给后生定了个罪,其实也是希望借此能让真凶宽心露面。
直到那日,知县去余三公子书斋,又看到玉鸽,他马上想到飞鸽传情,再故意用话试探,余三公子的表情说明了一切。知县这才肯定,是余三公子约小玉私奔的,而那天他被锁书斋无法分身,那么凶手就只能是四黑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