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扇耳光，被造谣轮奸卖淫，校友们跟风辱骂，抑郁、自杀……她遭受了长达十年的“校园欺凌”。

被迫退学，欺凌却仍在继续。10年后，她拿起法律武器，把施暴带头者送进监狱，但她的人生却已经不能重来。

对话十年“校园欺凌”受害者王婷婷（化名）

“左右开弓，两只手一口气扇了我十几个巴掌。”

“说我自称茶杯三百万，男朋友一大堆，小学就整过容。”

“造谣我，说我被轮奸了，在卖淫、接客。”

“毕业之后，PS我的照片，配文五百块钱包夜不戴套。”

王婷婷（化名）说，2008年她考入浙江台州温岭中学后，遭受了校友们长达十年的“校园欺凌”，而后她把施暴带头者送进了监狱，但被毁掉的人生已无法重来。而这一切，竟然都始于同学间的一次玩笑话。

不断升级的“校园欺凌”

“我们班有一个男生，不小心打碎了我的杯子，我的同桌可能是出于缓解一下这个尴尬的气氛，她就说你们惨了，王婷婷这个杯子要三百万。”让王婷婷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自己在学校的贴吧上“红了”，有帖子说她自称茶杯要三百万，而上百条的评论，都在吐槽她家境差、穿衣土、人长得丑，像凤姐。

“这是一个神奇的女子，所以叫我神女。” 王婷婷说至此以后，学校百度贴吧里关于“神女”的帖子越来越多，而关于她的谣言也越传越离谱。

“他们嘲笑我龅牙的时候，我说其实我小学的时候就矫正过牙齿了，别人就说自称小学就整过容。说我喜欢我们班的哪个男生，然后我就说我又不缺男朋友，我为什么要喜欢他，我就是撇清自己，他们就说我自称男朋友有一大堆。”王婷婷说十年间暴力不断升级，甚至有人开始在贴吧里攻击她的私生活，贴出她的内衣图，描述其私生活放荡，还造谣说她被人轮奸，已经开始卖淫接客。

“还有人在QQ发起了围观神女。”王婷婷说那时候她的“故事”已经不仅仅限于本校，周围高校的同学也有不少对她有所耳闻，甚至还有人发起了“千人围观神女”的活动，当时走廊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有手机的同学在拍照，还有本班同学竟然收起了“围观门票”，王婷婷说因为场面一度失控，她还被老师带到了“校长室”避风头。

而王婷婷所遭受的“校园欺凌”不止是言语上的，还有身体暴力。“在路上拦住了我，然后就扇了我几十个耳光。就两只手，同时左右开弓，两只手一口气就扇了十几下。” 王婷婷说她甚至都不认识对方是谁，却被接连围攻，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长相，就被一次次打蒙。

“反正脸很肿，问她她就掉眼泪了。”回到家的王婷婷没有和父母提一个字，但细心的父亲发现了她脸上的伤，逼问之下她才说出了缘由。第二天父亲到学校要说法，最终却不了了之。

“（父亲）就说我们没有办法，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人家是当官的。” 父亲的回答，王婷婷至今记得。而并不了解详情的母亲，在知道她的成绩一落千丈之后，对她多有怨言和责骂，这一切都让王婷婷至今耿耿于怀。“说实话，我觉得我父母在这件事情上是比较失职的。”

“我老婆性格是不好的，暴躁，（因为女儿成绩退步）一下子要火爆的，两个人就是不沟通。”父亲王建国（化名）理解女儿的怨恨，也理解妻子的痛苦。做父母的谁不想把最好的留给子女，这十年来，王建国因为身体原因赋闲在家，全家就靠妻子一个人打工挣钱，为了给女儿攒钱，妻子经常一个人加班到十点以后才回家。看到原本成绩名列前茅的女儿，一次次退步、垫底，她内心的失望可想而知。

但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王婷婷依然没法原谅父母，更是在去年，母亲的一次责骂之后，她决定再也不见。

王婷婷觉得，是同学的冷漠，父母的缺位，学校的失职，造成了这场“校园欺凌”，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被毁的“尖子生”

王婷婷的父亲翻看女儿从前的照片

“她以前什么都是第一名，唱歌、画画，样样都是全能。”翻开女儿小时候的照片，王婷婷父亲的脸上依然充满了自豪。成绩第一，多才多艺又活泼可爱的女儿，曾经是全家人的希望和骄傲。

但自从女儿上了高中之后，一切都变了。成绩从原先的班级前五，慢慢成为最后一名。性格也开始变得内向、阴郁。王建国说原本爱交朋友的王婷婷，在高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带同学到家里来玩过。而事情的严重程度远非于此：“网上人家讲她，精神上受不住了要自杀，在家里自杀了两次。割腕（自杀），一次煤气放起来。”

王婷婷说高二那年，舅舅带她上余姚看病，最终确诊“抑郁症”，难以继续学业的她最终在高三选择了退学。

“最后上复读，考了专科。”原本以为离开了温岭，就能和从前告别，王婷婷说她没想到过去却如影随形。

“在我们专科学校的贴吧上，有人复制粘贴过去那些诽谤污蔑我的文章，还有人每天开直播，说我穿了什么，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王婷婷说她一度吓到不敢出宿舍大门，最终没有读完专科，她第二次选择了退学。不曾料想，走出校园，欺凌却还在继续。

我想给像我一样的孩子们，一些鼓励

“毕业之后，他们还是会纠缠，图片处理我的照片，说我五百块钱包夜。”在庭审之前，王婷婷从未见过这则微博造谣者蒋某本人，她只知道他曾经是温岭中学贴吧的吧主，在网络世界一呼百应。

“他就是典型的键盘侠心理，在现实生活不得志，在网络世界刷存在感。他曾经在那篇诽谤文章里面提到，他说我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荣耀，甚至是舍不得我毕业，舍不得我淡出他的视线。”

“你就是杀父仇人也不是这样找她麻烦的！” 而父亲王建国不玩微博，不懂网络，至今为止他也想不通对方为何不依不饶，他说如果有机会见到蒋某一定要当面问问清楚。

最终，2017年10月11日，王婷婷以诽谤罪刑事自诉的方式，将持续在网络上对其进行言语攻击的校友蒋某告上了法庭。2018年4月12日，浙江温岭市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认定被告人蒋某捏造损害他人名誉的事实成立，情节严重，其行为已经构成诽谤罪，判处拘役三个月。

遭受欺凌十年，然后用了11个月的时间打赢了这场官司，王婷婷觉得这样做很值得。“给了很多跟我类似的一些孩子，一种鼓励吧。”

期待更多施暴者的道歉

官司赢了，王婷婷等待更多“施暴者”真挚的道歉。虽然如今王婷婷的微博依然充满了谩骂和撕扯，但她也挂出了几封来自网友的“道歉信”。

王婷婷微博截图，网友的道歉信

我们联系上了其中几位道歉者，他们都表示无论对于王女士有何看法，之前在网络上的骂战，他们都已经意识到造成了对她的极大伤害。

但讽刺的是，这些曾经在网络上对王婷婷施暴的人，如今却也遭受着王婷婷粉丝的网络暴力。

“就莫名其妙间，就是刷到一条评论，说你死去的爹妈没有教你，要做个好人吗？”

而另一方面，王婷婷还在等待着母校温岭中学的表态：“这个（校园欺凌）的影响是巨大的，也不求母校怎么怎么给我道歉，起码否定一下当年那些学生对我做的事情，至少要去否定一下，说其实他们做的是错的。”

我们联系了温岭中学，但学校以高考在即为由拒绝采访。与此同时，据了解校方已要求在校学生签署“抵制网络暴力承诺书”，希望能够让悲剧不再重演。

抵制网络暴力承诺书

王婷婷（化名）接受采访时坚持戴口罩，开始我们以为是不想被打击报复，或者害怕曝光，后来听她自己解释，才知道是和高中时期有人不断嘲笑她“龅牙”有关，直至今日她依然对她的外貌不自信。

但无论如何，官司打赢了，生活也该翻开新的一页。虽然没有朋友，几乎零社交，但王婷婷说，她对于现状还是很满意的，因为有爱她的老公，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而唯一令她不满意的就是自己的学历，她说将来等孩子大一些，等手头宽裕一些，她可能还要重新去考试，弥补一下自己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