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山村里还是一派过年的喜悦气氛。谁也没有预料到,已经多年未回家过年的宜宾市筠连县巡司镇梧桐村28岁青年郝中友,化作一坛骨灰,回到了故乡。2天后的2月18日,元宵节前一天清晨,在女儿、母亲的啜泣声中,郝中友被埋葬在了父亲的身边。
一起被埋葬的,还有他“等将来火了,就不用上班了”的“网红”梦想。
↑郝中友的遗像
正月初五,2月9日下午,远在浙江绍兴柯桥打工的“快手”用户郝中友,在拍摄“跳河”短视频时不幸头部触底受伤,经抢救无效死亡。事发前,郝中友曾告诉同乡网友黄一虎(化名):“等他火了,以后就可以不用上班了,就靠直播赚钱。”
拍短视频主播跳河身亡
事发2月9日,己亥年新年正月初五,无论浙江还是四川,张灯结彩年味正浓。
据浙江当地媒体报道,“快手”主播“社会与你四川耗子哥”于当日下午,邀约同样喜欢刷小视频的柯桥区外来务工者黄一虎充当其摄影师拍摄短视频,视频内容是身着单薄布条道具服装的“耗子哥”,从柯桥迎驾桥小区附近的河坎上,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耗子哥”真名郝中友,28周岁,四川省宜宾市筠连县巡司镇梧桐村八组村民。而黄一虎也是筠连人,两人因刷小视频通过网络平台认识。得知是筠连老乡后,彼此添加了微信。黄一虎曾于事后告诉当地媒体记者,他和郝中友从认识到出事,尚不到一个小时。
↑郝中友跳水视频截图
至今,在郝中友二叔郝从林手机里,还保留着他赶到浙江绍兴后得到的那段时长13秒的短视频。视频中,郝中友赤足站在河边的大理石台坎上,身穿被撕成布条状的道具服,非常单薄。黄一虎没有出现在画面中,他左手持郝中友手机,右手拿自己的手机拍摄。
“来吧,三二一。”视频中的郝中友表情轻松,面朝河面,左手对准手机,比划出手势。“很多老铁说我拍段子,不那个(刺激)。今天我就给大家(来点刺激的),提醒朋友们现在只有(摄氏)四度,我就在这里给大家老铁们拍个跳水的段子。”郝中友说完,纵身跳进河里。郝中友操着口音浓重的“川普”,有些口齿不清。
13秒的视频戛然而止,这个视频成为郝中友生命中最后的影像,“拍个跳水的段子”也成为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对话。黄一虎很快发现入水后的郝中友情况不对,在路人的帮助下将其从河中捞出送医。黄一虎告诉媒体,他下到河里才发现河水很浅,不到他膝盖位置,他发现郝中友头、面部有伤。
↑郝中友跳水视频截图
黄一虎称事发前曾劝说郝中友放弃,但没有成功。黄一虎曾对媒体表示,“在事发前短暂的闲聊中,郝中友向他透露说之前直播过在安昌古镇过年的小视频,很受欢迎,赚了几百块钱,大受鼓舞,决定要好好经营直播账号,还和他分享了自己对未来的展望。”黄一虎还对媒体透露:“他说,等他火了,以后就可以不用上班了,就靠直播赚钱。”
视频显示,郝中友头部在前,斜刺、下栽入水。后郝中友送医不治,经当地警方调查,排除了他杀嫌疑。
网红梦断,留下九岁独生女
2月9日21时左右,宜宾筠连巡司镇一间出租房内,31岁的郝中罗刚刚收拾完家里。妻子的电话突然响起,“来电人自称是绍兴柯桥齐贤派出所,他说我弟弟下午拍快手出事了。”郝中罗告诉奇闻吧(www.qiwen.tv)记者,近年看新闻电信诈骗案多,他不敢相信。委托了老家一名在柯桥打工的邻居,到派出所提示的医院打探,才知道弟弟真没了。
“当时买不到机票,也买不到高铁票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老实巴交的郝中罗不知所措,赶紧给二叔郝从林打电话,叔侄商量,只能从巡司包个车前往浙江。郝中罗告诉记者,大概在过年前几天,他才在“快手”上意外发现了弟弟的账号,郝中罗万万没想到,他关注弟弟的快手账号仅十天左右,就传来了噩耗。
↑郝中友女儿抱着他的遗像
据了解,郝中友外出浙江不久谈了对象,很快生下女儿。可是不到两年,老家在河南的“妻子”和他分手,郝中友把女儿交给母亲抚养。长辈们告诉记者,郝中友每个月会象征性的给女儿寄点生活费,但金额并不固定。郝中友母亲再婚后,把孙女带到了另一个村子生活、读书,承担了抚养重任。
过去九年时间里,女儿与郝中友没见过几次面,因此即使爸爸死了,女儿也鲜有感情流露。“以前好歹她还有父亲,现在父亲死了,她将来生活怎么办?”郝中友女儿的生计问题,成了郝家人争论的新话题。
以身涉险,或因过于渴望关注
郝中友的家在一个大山沟的岩边上,是巡司镇最偏远的村民小组之一。沟深岩陡,没有水田,干旱严重,当地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郝中友家中兄弟四人,其排行老二。大哥郝中罗很小就被堂哥带出打工,16年前挣的钱,把原来的土坯草房改成了砖房,由于长久无人居住,砖房到处漏水,家徒四壁。两个弟弟分别在广西和贵州,做了上门女婿。
↑郝中友的家坐落在这个山村里
郝父在世时长年患病,近乎丧失劳动能力,约10年前去世。郝中友和大哥一样,大概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十多岁开始打工。父亲去世后,郝中友远走浙江,平均两三年才回家一次。每次回来,郝中友都住在大哥家的房子里,虽然没有分家,但大哥总觉得郝中友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郝中友平台快手帐号截图
在“快手”平台上,郝中友自称是厨师,但郝中罗对他的职业并不肯定。“听说他当过厨师,后来又在送快递。”郝中罗告诉记者,他和二弟感情生疏。快手注册信息中,郝中友还介绍了他家乡巡司镇的天然温泉,但亲友说他没钱去泡巡司的付费温泉。自己的文化程度,郝中友也从未提及。
郝中友的堂哥分析,郝中友老婆离他而去或跟家庭贫困有关。在年前发布的视频中,郝中友两次提到自己“单身求带走”。在郝中罗眼里,年近29岁的弟弟“一直混得不怎么样”。作为长兄,郝中罗也不知道二弟在浙江有没有女朋友,甚至完全不知道他的人际圈子。
↑郝中友平台快手帐号截图
郝中罗注意到,弟弟发布在快手的视频一共有90多个,最开始都是唱歌的,没多少人看;后来在一个公园里拍些无聊视频,也被指没有吸引力。“一次过年的视频,被打赏了,可能就鼓励了他。”郝中罗说,弟弟跳河时穿的道具服,此前几天曾穿着假装乞丐拍摄视频,快手帐号粉丝有所增加。记者注意到,在“乞丐”视频的封面上,仍能见到郝中友留言“为了涨点粉,今……”几个字,显示其拍此视频是为了“涨粉”。
↑郝中友平台快手帐号截图,曾留言“为涨粉拍视频”
可是,事发时,郝中友的帐号仍然只有386个粉丝。“以身犯险,可能是因为刚刚入门,太过于渴望被网友关注,结果事与愿违。”泸州一位百万粉丝级“网红”分析郝中友的冒险行为。
未红先死,留下一堆“烂摊子”
“天灵盖上撞出一个洞,警察说胸腔里都是血。”郝中罗告诉记者,正月初七,他们奔波近40小时才赶到柯桥,查看了尸体。此后,还见到了为郝中友拍摄视频的筠连同乡黄一虎。“听说他在当地杀鱼,挺老实的一个人。”郝中罗说,黄一虎比郝中友年长,家庭也不富裕。
在当地司法局的调解下,郝中罗与黄一虎达成协议,由黄一虎一次性补偿经济损失一万元,以后每月给郝中友女儿300元生活费,直到孩子年届18周岁。“钱打到我母亲卡上,她在照顾孩子。”郝中罗说,他和家属都比较认可这个解调意见,此前他们拿到了事发时拍摄的短视频,基本认可黄一虎在此事中没有责任。
“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应该把遗体送回来安葬的。但为了省钱,只好火化,带骨灰回来。”郝中罗告诉记者,在清点弟弟的遗物时,只拿回了放在派出所的手机、退了500元的租房押金,而手机一直无法解锁,尚不知其手机账户上是否有钱。郝中罗说,以他对弟弟的了解,即使有钱,也不多。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面对弟弟的突发悲剧,郝中罗甚至没有时间和精力悲伤,他顶着压力,借了三四万块钱,料理弟弟的后事。郝中罗指着满院的餐桌椅告诉记者,这些东西都是租的,还有买的肉菜、香烛纸钱等丧葬品,都是赊来的。
“将来打工,白干一年才能还清欠债。”郝中罗的无奈,妻子默默无语,郝中罗家两个孩子读书,妻子在家照管孩子无法工作,全靠郝中罗一人挣钱养家。老家有人认为,郝中友“网红梦”断,留下一堆“烂摊子”。
快手回应,危险视频无法通过审核
让郝家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郝中友的快手帐号,在当地媒体曝光此事后不久就“失踪”了,此前所发布的90多个视频也疑被清理。“人死了,手机、账号都有密码,谁能清空他的账号?”
郝中罗说,以前在快手平台搜索“四川耗子”“耗子哥”等关键词,郝中友的账号罗列其中,“我认得他头像照片,一眼就能找出来,看看他又拍了什么。”奇闻吧(www.qiwen.tv)记者根据郝中友的快手帐号精准搜索,也没有检索到郝中友的帐号。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郝中友没有主动与哥哥、弟弟甚至老家任何亲友联系过。而郝中罗主动关注弟弟的快手帐号,静静地做个旁观者,这成了春节期间兄弟俩最独特的情感纽带。现在郝中友突然死亡,哥哥连通过弟弟的快手帐号,寻找记忆片段也成了奢望。
曾经有人建议郝中罗找涉事快手平台讨说法,但郝中罗思前想后放弃了:“快手太强大,我们太弱小,我们没那个能力。”
2月19日,快手平台回应奇闻吧称:“平台对危险行为有管理规定,(郝中友拍摄的视频)即使上传也无法通过审核。”该平台表示,“短视频是大家记录生活、休闲娱乐的方式,希望大家理性对待,录制视频时注意安全,切勿为了博取关注冒险拍摄。”为何账号突然被注销,视频全部被清空?又是谁做的?对此快手并没有作出相关回应。
律师说法
律师观点一:没有任何粉丝值得去冒生命之险
四川明炬(龙泉驿)律师事务所律师王仁根表示,这位直播小伙用生命的代价再次警醒沉迷于直播服务的表演者,切勿求新求奇求刺激,从事危险性的直播活动,类似的悲剧已经不是一起两起,再高的关注度、再多的打赏,在可能遭受意外的生命面前,都毫无意义。
作为直播平台,必须担负起主体责任,严禁渲染惊险、刺激、低俗、血腥的直播视频出现,严格抵制类似的直播活动。王仁根认为:网安、网信等主管部门应当进一步加大监管力度,对于无视法律法规,我行我素的直播平台和表演者,依法予以严惩,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时刻保持风清气正的网络生态。
律师观点二:网红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四川方策律师事务所郭刚律师认为,首先本案中受害人郝中友作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应该为其自身死亡承担主要责任;其次,黄一虎作为同行者与拍摄者,也负有最大限度的善良注意、帮助、照顾等义务,包括劝阻郝中友不能过度大意、注意场所安全等。
郭刚认为短视频平台主要承担通知删除和明知担责义务,同时依据《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中“互联网信息服务提供者不得制作、复制、发布、传播含有淫秽、色情、赌博、暴力等内容的信息”,以及《互联网直播服务管理规定》第三条要求“提供互联网直播服务,应当遵守法律法规,坚持正确导向,为广大网民特别是青少年成长营造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的规定,应当加大审查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