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自太祖曹操提倡“尚通脱”(随便之意),废除固执习气,引入孔教以外的思想后,便开始慢慢影响到文坛。魏晋的文坛上渐渐产生大量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文章,书生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开启了“文学的自觉时代”。这种“离经叛道”,除了体现在文章上,还充分体现在魏晋文人的狂狷上。当然了,他们的狂并不是我们今日所说的狂,而是一种“越各教而任自然”的恃才傲物。下面让我细数一下狂人们的那些狂狷的小事吧:
10. 祢衡
祢衡,史称此人“少有才辨,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这位汉末文人,其主要作品《鹦鹉赋》写得相当缛丽而轻清。要说才华,此人天赋极高,肚子多半是有点墨水的,有其狂的资本。然而,后人对他的作品倒是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反而对他的狂有着一定的印象。
据《后汉书》中记载,祢衡曾狂妄地吹嘘:“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上可以致君为尧、舜,下可以配德于孔、颜。岂与俗子共论乎!”这位斗胆与孔圣人、颜回比德的仁兄,狂炸天的事干的可不少:曾把年长自己二十岁的孔融称为“大儿子”,将杨修称为“小儿子”,并说京城其它人都庸庸碌碌,算不上什么;曾摆架子不肯拜见权臣曹操,自称狂疾;初见曹操,更加轻狂无礼,把文武百官称为奴才;还曾脱光衣裳,抡起鼓槌,将丞相曹操骂个狗血淋头……
最终,他也因为他的狂疾,得罪了黄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时年二十六,卒!不得不说,有狂(病),得治啊!
9. 王子猷
说起这位魏晋名士,不得不谈到他显赫的家世。他爹王羲之是大书法家,他弟弟王献之是着名的书法家,而他也是专业的书法家。据记载,在他任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期间,桓问:“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又问:“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可见,王子遒虽然当了“骑兵参军”的官,却对所司何职,战马多少匹之类的职权内问题一问三不知,还引用孔夫子的话来跟长官恶搞,口出狂言,可谓是狂人圈中的战斗机!
还有一次,顶头上司对王子猷说:“你到府中已经很久了,近日内应该处理政务了。”王子猷却不表示感谢也不回答,而是抬头望着对面的山,(假装四处看风景地)吟咏道:“西山朝来,致有爽气!”好一个其性放诞、目中无人的二百五,妥妥地上狂人榜!
8. 孔融
既然前面已经提到过狂人祢衡,自然也要提一下他的忘年交孔融了。对滴,你没有看错,就是四岁让梨的那个孔融啊!这个大名士,无论从门阀地位,官僚职务,声名学问,都是当时举足轻重的。
也许正是因为他有了这样的资本,所以他自我严重膨胀,自以为“当时豪俊皆不能及”。最要命的是他没有很好地定位自己,自视过高,从不把曹阿瞒放在眼里,实行公开不与曹操合作的原则。
如果单单因为政治原因,公开不与曹操合作倒是可以理解,倒是可以说他有政治原则。但是他又偏偏不喜中庸避祸,狂得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总喜欢和曹操公开大唱反调,屡出妄言逆鳞。
他曾在《与曹公论盛孝章书》中引经据典,反复论证,从人情友道、宰相惜贤等方面讽谕曹操解救被孙权围困的盛孝章;曾当着曹操的面,卖弄聪明,讽刺其子曹丕纳袁熙妻为妾,比喻为“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又曾嘲弄曹操远征乌桓,可以把从前“肃慎氏不贡□矢,丁零盗苏武牛羊”一并查究;还曾反对曹操禁酒,则发怪论说“尧非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
呜呼!可怜曹操啊,有这样一个狂得要死的顶心杉。不过历史证明,那个狂得要死的孔融,不(终)幸(于)被积怨已久的曹操弄死了。性格决定命运,终究是“狂”字把他害死了。
7. 刘伶
刘伶,竹林七贤之一,主要作品有《酒德颂》。这个靠喝酒独享大名的千古醉人,也是一个荒诞狂妄、放浪形骸的人。
据说在他任建威参军期间,他忽然来了兴(发)致(狂),居然在官邸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饮酒。好一个行为艺术狂人!当时,刚好有几个客人来访,真是不忍直视啊!他也不赶紧把衣服穿上,还继续光着身子喝喝喝。客人自然要讥笑他,他倒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天地就是我的房子,房子就是我的衣裤,你们进我的房子就是钻到我的裤裆里来了,谁让你们钻进来的?”
额滴神!天地就是他的房子……简直让我等地球人为之颤抖!此等狂人,我建议他考虑一下往房地产方向发展!
6. 阮籍
阮籍,竹林七贤之一,着名的诗人。他的狂不是动辄口吐狂言,也不是动辄行为艺术的傻狂。他的狂,是看透政局却无力改变,只好将一腔热血转化成不拘礼节的生活态度。
据说这位仁兄是好酒之人,他家旁边就有一酒店。该酒店的女主人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媳妇。他常和王戎去吃酒,醉了就若无其事地在女主人旁睡觉。相似瓜田李下的事,他还干了不少。例如说他嫂子回娘家,他去看她,亲自给她道别等等,完全不避嫌。这档事别说古代了,单单是搁到今天,也会是引发无数人歪歪的梗啊!但是这个无视礼法,狂放不羁的人,只是淡淡地反问好事者:“礼法难道是为我这类人设的吗?”
还据说这位仁兄有个好本领,用眼睛当道具,用“青眼”“白眼”看人。对待讨厌的人,用白眼;对待喜欢的人,用青眼。在他母亲过世的时候,有个来吊唁的同事叫嵇喜,官位和名气都不小。他却看不起这个没有才气的人,始终表演他的特异功能——圆瞪着一双白眼看着嵇喜,表情木然。这段如果要转化成画面的话,我们可以自动脑补到《大话西游》中最后一幕,分明在高冷张狂地说:“那个人好像一条狗。”
5. 吕安
吕安,魏晋的名士,是嵇康的好基友。为什么说他也是狂人呢?
因为他遵循了狂人的万用定律:除了自己,其它人都是俗人。
有次他十分想念嵇康,便到嵇家寻访。正巧嵇康不在家,嵇康的哥哥嵇喜出门迎接。是的,中枪的又是前文提到过的嵇喜!可是他也看不起嵇喜,连门槛都没有进,便要离开。走之前,还在大门上写下一个“凤”字。厚道的嵇喜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只因为字寓意着吉利的神鸟。其实吕安的真实之意,是在骂嵇喜是“凡鸟”,讥讽他俗不可耐。
什么仇什么怨啊?!全不讲情面,而且人家又没招他惹他,又是好友的兄长,真是中国版的《傲慢与偏见》啊!嵇喜也是够倒霉的,一下子遇到狂人界的两个名士。
4. 何晏
何晏是魏晋玄学的创始人之一,曾与郑冲等共撰《论语集解》。钟嵘给他的诗有过不错的评价:“平叔鸿鹄之篇,风规见矣。”少年的他以才秀知名,深受曹操宠爱,后又娶了曹操女金乡公主。这样一个捧在掌心的才俊,难免恃宠生娇,难免染上当代流行的自恋狂症。
他曾经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见其人。”他曰的一段翻译成大白话是:夏侯玄、司马师是能成事的人,但能成大事的人,却不是他俩,这个人我看不见他的脸,但现在能听到他说话。能把自己的才能跟能臣甚至跟神仙相比,夸上天了,还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除何晏者,还有谁?若果说何晏不狂,那么世间还有狂人吗?
3. 王澄
王澄,字平子,东晋名士。
由于当时王谢家族在晋朝可谓显赫,在家族的庇佑下,他自然也衍生出狂妄之气。他的狂,对比前面的那几位重量级的狂人,算不上惊世骇俗,顶多是算放浪形骸,旁若无人。
在他即将赴任往荆州出发时,王太尉以及各达官显贵为他送行。他反倒脱衣上树掏鹊巢、内衣挂树枝复脱,树下弄鹊。此一系列于情不合、于理不符、于境不容的行为对于各位同僚可谓狂妄至极。
2. 嵇康
出身官宦人家的嵇康,擅长书法,工于草书,能文善画,养身术和理论也是相当了得。也许牛人骨子里都会有一股傲气吧,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向权贵低头的狂。
当时的曹魏天下已经被司马懿父子蚕食架空,任中散大夫(约等于今天地司级干部)的嵇康居然跑去洛阳郊区打铁向司马氏做无声的抗议。这分明在说:“你们司马氏算老几,鸡鸣狗盗之辈!哥打不过你躲得过你吧!我有才我任性,我弃官归田!”
几年之后,嵇康在乡村打铁时,钟会带着大队人马来拜访他了。当时的钟会,是司马昭手下能够翻云覆雨的谋臣,相当于今日我们所说的高干了。“叮叮当当”地,马蹄声、打铁声、拉风箱声混合在浑浊的空气中,唯独没有寒暄声。嵇康看见钟会,看见这浩浩荡荡的人马,却没有丝毫反应,依然锻打、淬火、加温,偶尔跟坐着拉风箱的向秀说上一句,就是不答理远道而来的钟会。
钟会就这样良久地看着他们。沉默了一阵,钟会正欲离开时,他才大声地,不留面子地对着钟会说:“听到了什么消息才来的啊?又看到了什么而去呢?”气得钟会也是大声回答:“我听到所听到的而来,看到了所看到的而去!”这个狂人,正因为他的刚肠嫉恶,一来二去地就把钟会得罪了,最后被钟会间接设计害死了。
1. 王弼
王弼出身于官僚世家,其曾外祖父是东汉末号称“八俊”之一的刘表。他除了优越的家学渊源之外,个人天赋那也是相当的高。
何晏曾给他很高的评价:“仲尼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乎!”何晏是谁啊?他是正始玄学的领袖,也是狂人界的翘楚啊,连他都点头称赞了,那肯定是奇才般的存在啊!
这个明日新星,要是好好栽培,没准日后成为大文豪之流,扶摇直上。可是他偏偏为人高傲张狂,尖酸刻薄。最大的弱点是,以己之长,笑人之短,更是看不起一些士君子,常常大发狂词来讥讽他们。因此他得罪了一众小人,连累掉乌纱,最后孤零零地死于病榻之上。这样一个奇才,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怜可悲!
所谓狂,皆自我膨胀的结果,是成就感难以抑制的发泄。偶尔狂一狂,也无大碍,反过来说,若无一点点狂,便是流水线下死守模板的道学先生,还能写出气吞山河的绝妙文章吗?不过狂过头,必留后患,狂大发了,更是难以收拾。
因而,意气伴之以聪明,言行随之以睿智,方能在为人为文中立于不败之地。最后我再友情赠上金句:上帝要你灭亡,必先让你疯狂!狂狷有风险,作死要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