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高中毕业,父亲出了车祸,撒手人寰,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母亲整天以泪洗面,头茬的小麦马上就要收割了,而母亲却没有心情做任何事。勉强在亲戚的帮助下忙完收割,又种下了二茬,我的通知书下来了,我们这个地区,人口有9000万,加上那些没上户口的,估计得有1个亿了,一切的生存竞争都很惨烈,高考录取线也是居高不下,我的分数只够上一个三本,一万多的学费,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弟弟、妹妹上学还等着要钱,那段日子着实难过。现在回想起来,耳边不断回想的都是妈妈那无休止的叹息。

那时,我会和要好的朋友聊天,排遣我的苦闷,毕竟人都需要一个情感宣泄的途径。那段时间一个初中同学敏,对我嘘寒问暖,那种安慰对身处逆境的人来说不知有多感动,虽然初中时我们交往不多,但经过一个月的联系,我已经把她当成是挚友了。

她知道我缺钱后,开始劝我打暑期工,她说她在那里已经是一个小小的主管,可以给我安排一个暑期工,一个月2000,加上奖金,三个月下来也能凑够学费了。我蠢蠢欲动,可是对于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的女生来说,我对千里之外的城市又充满了恐惧,母亲坚决不同意我一个人去。我犹豫再三,把事情告诉了小宇,小宇是我的高中同学,他追我一年多了,我没有答应。但我实在不知道跟谁讲了。小宇说:“你问问你同学,需要几个人,如果我也能去,我们两个人,你妈妈还放心些”。

我问了我同学,她居然爽快的答应了,妈妈见我有了伴,也没有再阻拦。

我和小宇买了两张硬座票,开始了我们的打工之旅。

是最破的那种绿皮火车,而且要走整整一夜,车子爆满,过道上全是人,每到一个小站,车子都会停,人们源源不断的挤上来,还有人不停的敲着窗户,打开窗户,水桶、扁担、行李、然后才是爬上来的人,六月底的天气,没有空调,一排小电扇无济于事,空气里充斥着汗味、臭味,让人作呕,仅仅一夜,我积攒起来的打工赚钱的豪情就消失殆尽,人整个蔫了。

火车是在早上到的站,同学和两个男生来接我们,同学十分热情,先带着我们在附近的小餐馆吃了早点,但是付款的时候,我发现他们都不是很情愿。然后我们开始坐公交,又倒了两站地,折腾了快两个小时,终于在一片荒地下了车,下车后我看见了倒在一边的公交站牌,这里只有一趟公交,又走了有15分钟,穿过一片城中村,终于到了一个破旧的小二楼,村子旁边是一条护城河,再往后根本没有人家,是一座山。

我和小宇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我还是执着的相信我的发小、同学、老乡,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安慰的那个挚友是不会骗我的,可是现实总是啪啪的打我脸,上了二楼,一间不到20平米的小屋子铺满了被褥、凉席,我和小宇的手机也被相继“借”走,背包也被热心的“同事”拿走,过来一个自称是“班长”的人,要把我们分到不同的班,我死死抓着小宇的胳膊,眼泪都掉下来了,“班长”看了,只得作罢。

然后我们就开始了为期半个月的“培训”,我们每个人都有专人跟着,寸步不离,我的每一天都是在惊恐中度过的,不到十天,我瘦了一圈,我恨敏,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利用我最珍视的友情,我不知道小宇有没有被洗脑,只是在上课时,他总会投来安慰、关切的眼神,我才稍稍心安。

半个月后,“班长”让我们每人交1800元买他们的产品,我们没钱,他们编好说辞,让我们同家里要,小宇拒绝,他们暴打小宇。我拼命的想冲过去,她们却把我狠狠的按在泥地上。

每一天我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每一天我们都被灌输,被无限的贬低,被骂无能,人在绝望和无助的时候,心态也就慢慢发生了变化,小宇变得很顺从,还积极主动的分享心得,我不知道小宇是否被洗脑了,但我们根本没法联系,我简直度日如年,在一天一天的日子里慢慢煎熬。

突然有一天下午,小宇说要出去买点儿日用品,来得久了,他们对我们尤其是对变得顺从的小宇已经放松了警惕,他们同意了!但是还是安排了三个人跟着我们。

我不知道小宇的计划,但从小宇给我的眼神里,我感觉到小宇是要准备逃走,我紧紧的攥着小宇的手,他的额头还贴着创可贴,那是前几天被他们打留下的伤疤,我的心砰砰的跳,感觉快要从胸口爆出来,小宇轻轻的捏捏我的手,这无声的安慰,让我慢慢变得镇定,走到一个电话亭,小宇突然停了下来。

“我打个电话,我就说电话是公司的,跟我爸要生活费,看他给不。”

同行的三个人中的“班长”正要阻拦,听小宇这样说,就默许了。

小宇拿起电话,在同行的人的监督下,拨了个号码出去,按照他们教的说辞开始说,那个班长听到小宇的说辞默默点头。挂了电话,小宇指着“班长”,跟电话亭的老板说:“他给钱”,小宇抓着我的手暗暗使劲,我知道机会来了,小宇说:“走!”

我们两个风一样窜出去,那三个人一时措手不及,正要追来,电话亭的老板抓住“班长”的胳膊,让他给钱,这一犹豫,我和小宇打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开走了。我看到后边三个人也上了一辆出租车,他们要追来!

我的心还是狂跳不停,小宇却还是淡定的和司机聊起天来,小宇问司机回我们老家的火车,司机还真知道,说晚上有一趟,小宇说“师傅你看见后边那辆车了吗,我们是一起的,我们都是打暑期工的学生。”司机也就开始和小宇闲聊,小宇骗过了司机,而我却一直担心,我们身无分文,从这里到车站得七八十的车费,该怎么办呢?如果司机不让我们走,我们一定会被后边的人再抓回去!

到了火车站,小宇说:“师傅您开下门,我看后边的车来没,后边的同学拿着我的包呢。”司机一路和小宇聊天,对小宇没有怀疑,开了门,我们下车,小宇说:“让后车结账吧。”不顾司机的叫喊,拉着我转身扎进了火车站的人群中。

我们战战兢兢,找到了回家的候车室,我们不敢报警,因为我们没有任何能证明我们身份的东西,我们把仅有的几元钱买了两张站台票,打算逃票回去。

这趟车的人还是很多,为我们逃票提供了一些便利,我们挤上了火车,当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和小宇抱头痛哭。

整个晚上,我和小宇穿梭在走廊、厕所,躲避着乘警的检查。好不容易,挨到早上,我们终于下了车,早上的车少,出站口,乘警一个一个的查票,我沮丧到了极点,小宇说:“一会儿我过去,挡住他们,你往出跑。”我点点头,这些天小宇就是我的精神支持,没有他,我早就垮了,小宇拉着我使劲往前挤,人群中传出了咒骂,到了检票口,小宇把我推出去,他被那个女乘警死死地抓住了衣服,小宇对我吼:“快跑”,说完转身向里跑去,我看见小宇穿过人群,跳下铁轨,跨过一条一条的铁轨,他是想把警察引开,我的眼泪汹涌流出,我看见小宇终于被警察抓住,脸贴在地上,小宇抬起头,看着我,咧开嘴,笑了,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我看到他张着嘴,他在说:“跑!快跑!”

我转过身,任泪水肆虐,我跑的车站门口,等着他,终于,我看到了小宇,他出来了!

他说他跟警察说了我们的遭遇,他告诉警察自己的身份证号,警察核实身份后,就把他放了,警察说,他一跑,他们还以为他是逃犯呢,下次逃票也不要跑,太危险了。

警察不知道,半个多月的悲惨经历,我们两个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我们谁也不敢相信。

后来,我去上了大学,同时做了三份兼职,拼命赚钱交学费。多年后,小宇成了我的老公,在经历了那场危难时的不离不弃后,我心里已经默认了小宇,我们依旧很穷,依旧得为生计奔波。惟愿我们以后的生活岁月静好,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