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打电话来通知,我被受邀参加一档网络节目。
刚开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仔细询问后才知,那是一档灵异综艺节目,专门在午夜播出,单期的点击量几乎都过百万。
“上面说了,不管怎样都要我说服您参加。”电话那头X抱歉的说道。
我只好应了。说来或许奇怪,虽然工作上难免会和这种类型的事情打交道,但是生活中却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些。
因为是网络节目,所以内容上只会预设当期的节目主题,并没有台本,需要的是临场发挥。于是,在录制节目的前一周,我都在网络搜索这类型的节目做功课。
不得不说还是有些收获的。在网络上的灵异节目嘉宾大多数为灵异专家、风水老师、朋友事件转述者、灵异体质者,而其中许多带着新闻记者、凶案达人、风水大师抬头的嘉宾,最让我感到反感。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戏剧感十足,玄乎其玄、真假难辨;而朋友事件转述者来说,最重要的表达点是“这件事情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而是…”,但是细节却十分清晰,甚至是“不亲身体验就无法知道的感受”他们也描述的活灵活现的。而最让我无法评论的是自称有灵异体质的嘉宾,毕竟我身边也有这样的人,所以不敢妄加评论虚实。
或许,下次应该推荐Z去这个节目。我想着。
录制节目的当天,非常不凑巧的遇到了暴风雨,整个城市被阴暗笼罩着,瓢泼大雨让城市的交通不堪重负,我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结果还是晚于约定时间半个小时才到达。简单的化妆和交代之后,直接就进了演播室。
我刚试好光,录影棚里走来了一位女士。目测四十出头,脸上堆满了笑容,穿着上很像是新闻主播。
“你好,我是T市来的新闻记者,大家都叫我Y姐。”她主动和我打了招呼。
我有些局促的起身,然后也正是的向她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随后到来了一位身着素色唐装的男人,留着山羊胡,胸前戴着一大串珠子。不用说,这一定是一位风水先生了。
“啊,Y姐啊。好久不见。”男人向我们这边走来。
看来两人是旧友了。
最后和主持人一起走进录影棚的,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女生,面无表情,感觉不太爱说话。
“各位老师都来了,我是今天的主持人,她是嘉宾小E。”
刚开始,谁都没看出来这位小E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很快小E就为我们解答了。
“不可以坐在这里哦。”小E忽然对我说。
我有点茫然,立刻起身将位置打算让给她。结果小E却将已经定好点、试好光的位置挪了一米之远,而灯光师、摄像师、主持人甚至是导演都没有出口阻止,而是任由小E在录影棚里随意调整布景的位置。“好了,这样就不会打扰它们了。”小E最后说道。
“原来是阴阳眼。”Y姐看着小E微笑着说道。
新闻记者、风水大师、灵异体质者。果然不出所料。如果是这个设定的话,那我就应该是“朋友故事的转述者”的角色了。
啊,今天都聚齐了呢。
节目一开始,是播放一段网上点击率过千万的灵异视频,播放完毕让每位嘉宾说说自己的看法。依次顺序是小E、Y姐、大师,最后是我。
前面三位显然比我有经验很多,各抒己见侃侃而谈,轮到我这里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挺吓人的。感觉应该很危险。”我说。
这样一句话,很快被淹没在了人们的谈论中。但我却感到安心,心里祈祷着,最好节目播出的时候能把我的镜头全部带过或者剪掉。
第二部分是灵异照片环节,大多数是一个月之前就开始搜集的观众投稿。
“从上个月我们做网络征集开始,就陆陆续续收到了许多网友的来信,截止到节目开始之前,一共收到了近两万的邮件和灵异照片,在这里先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主持人说。
竟然有这么多。
他们继续聊着灵异照片的话题,我却开始在脑子里想着,竟然有这么多人有灵异照片,如果把这些人都集中起来一起拍一个大合影,那会是什么样子?也会拍出近两万鬼魂存在在一张照片里的样子吗?那真是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记录了。想到这里,自己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
“多川老师,您在笑什么?”主持人忽然将话锋转向了我,连带着几台摄像机都向我转了过来。我一下有种被包围的感觉,好像有人在对我说着“缴枪不杀”。
“啊,没什么。”我有些尴尬的说。
“这位多川老师,是觉得我们说的不可信吗?”Y姐微笑着问我。
我立刻摇头,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干笑了几声说道:“没有,没有。”
坐在旁边的风水大师似乎也觉得我莫名的笑意冒犯了他,也说道:“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们这些人就是缺少信仰。”
倒是小E一直没有发话,只是时不时的朝我看一眼,说不出是对我失望还是同情,反正开上去也不太开心。
忽然,我的角色就在一瞬间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从一开始的“朋友故事的转述者”变为了“无鬼神论者”,而且也从原来的四位嘉宾变为了三对一嘉宾。这对我来说有点措手不及,毕竟第一个角色设定还未揣摩仔细,又来一个全新的设定恐怕是更难驾驭了。
节目的第三个环节,是自由发言和讨论时间。我决定把握好这个机会,重回第一角色设定。
“或许多川老师不会相信,”风水大师说道:“我从业这么多年,确实遇到不少事情是无法解释的。”
自从开了这个头之后,有意无意之中,就会出现“或许多川老师不会相信”这句话,让一个小时里面都感觉如坐针毡。
“但是,”我终于忍不住说道:“人在不同的情况和压力下,确实会产生许多错觉。如果说您觉得‘鬼压床’是真的,那么医学上的‘睡眠瘫痪’该如何解释?还有,如何证实您的客户们真的都是因为风水和灵异现象才出的问题,而不是某种心理暗示让他们自以为需要通过风水才能解决的呢?”
完了,第二角色设定坐实。
风水大师被我的反击吓了一跳,只是摆摆手说道:“我没法和你说,说了你也不会信。”
这时候,Y姐说道:“这位多川老师,不知道方不方便听我说一个故事?”
不知道这个摄影棚里到底有几位‘多川老师’,就让我暂且当一下耐心听故事的“这位多川老师”吧。
原来,Y姐在年轻的时候是一档综艺节目的外景主持人。
但是,这个综艺节目不是什么普通的综艺节目,而是一档从日本花巨资买版权制作的灵异节目。因此,Y姐这个外景主持人也不过是一个代名词而已,她真正的工作并非是出外景采访,而是进出Z市各大鬼屋和灵异地点并且做着各种禁忌之事,只为了有一个好的收视率。Y姐说,这是一些刚入行主持人大多数会经历的事情。
Y姐并不是一个鬼神论者,她出自书香世家,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从小接受的都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教育,对于灵异之事向来嗤之以鼻。但是,就在她做这个外景节目的第二年,一件事情的发生,彻底改变了她的信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节目为了博眼球和收视率,出手也越来越大方。从一开始的Z市探险发展到了海外,于是,Y姐跟着团队开始了一趟为期三天的海外灵异探险之旅。
海外拍摄的目的地是T国的Q市。之所以选择这个Q市,主要是因为这个城市流传有一个极凶之地,被人遗忘在了城市边缘的一个小村庄附近,周边村落几乎人人皆知,平时都鲜有人经过,若是遇见天气不佳或者暮色初上,大家更是宁愿绕路回家也不愿踏上那一方土地。而这片人人谈及色变之地,便是Y姐一行人的此去之处。
由于时间和经费原因,刚到Q市的时候,Y姐就跟着团队开始了取材和探景。
说到取材和探景,Y姐爆料说,很多时候灵异节目的外景团队拍摄内容都是人为,事先布景的。例如事先找好一个荒废的房子,与流传故事相似的建筑物或者景观之地就可以,然后探景团队会预先放置一些机关作为灵异现象的触发点,还有的时候会找工作人员在摄像机快速扫过或者房屋的角落之处假扮女鬼,这样的小把戏是每一个灵异节目的必备,不然世界上哪有这么多鬼怪让你拍呢?
也正是因为这样,Y姐更加坚定了自己不信鬼神的论调。
但这一次不太一样,因为是海外,所以取材、探景和录制都必须一起完成。这也是Y姐第一次参与这个流程部分,发给她的外景流程也写得很清楚:上午是采访,下午是实地勘察和布景,晚上是正式拍摄录制。
采访,分别是找来三组人,因为语言问题找了一个当地的翻译,在周边沟通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当地的巡逻警察、村子里的老人和常年在小村里开店的店主这么三人。
传说,以前村庄里被杀害了一对母女,而杀人者就是这个村庄里的村民们。他们为了分得一份战争遗孀的抚恤金而残忍的将这对母女杀害,并焚尸。采访中唯一见过这对母女的是因年长而双目失明的长者,时间发生当时她十一岁。也就是她为摄制团队指明了事发地点的具体位置。
“好,收工!”导演喊道。“最后一个镜头拍了吗?顺着手指的方向。收音都没问题吧?”
“镜头拍了,收音也没问题。”
“好,去下一个场景。”
就这样,随着导演一声令下大部队终于向凶地走去。
即使如此,Y姐也没有觉得害怕,毕竟正式拍摄之前都会有团队“布置”一番,轮到自己上场的时候,只需要假装“感应”一些风吹草动就可以结束了。
拍摄场地是一片破败的废墟处,隐约还能看出这里曾经是一处住宅之地,只不过一人高的杂草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只有岁月静静的看守着这里。生命力旺盛的藤蔓植物铺满了断壁,屋顶也只剩下几根梁骨。门窗已缺,屋内还残留着当年那把火的印记,墙壁和残存的家具上依旧是一片焦黑。
除了收音和画面出现过几次杂讯之外,录制过程还算顺利。
几天后,Y姐和团队回到了国内,录制内容也送去剪片了,本以为一次愉快的海外拍摄就在这里画上句点,没想到Y姐却意外住进了医院。
Y姐流产了。但就连Y姐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怀的孕。
Y姐休养之后,继续忙于工作,事业发展比较顺心,和男友也组建了家庭,一切都看似圆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次Y姐怀孕都会莫名其妙的流产。
中医西医都看了,却开不出一幅良方。最后是远房的亲戚拉着Y姐去了附近的公庙,Y姐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走了一趟,才发现,多年前的那次T国Q市之旅一直都没有结束。
公庙的师父说,当年Y姐在凶案现场录制节目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导致被恶灵跟随了多年,孩子流产也是源于此事。
Y姐回忆,当年确实在现场说过这样的一句话:这个女人真是可怜,但是如果我要是她的话,我也会拼死保护孩子的。就是这样一句写在台本上的台词,导致Y姐被恶灵纠缠多年,也失去了三个孩子。
终于,在公庙师父做法之后,Y姐怀上了孩子也顺利生产。是一个健康的女孩,但脸上却有一块明显的红色胎记,占了半张脸。
Y姐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忽然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如今,这个孩子已经快满九岁了。
这听起来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我也不知道Y姐讲述与的这个故事为什么会让她轻易改变了信仰,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转折。
“那期节目播出的时候,不少观众都有打来电话,说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画面。”Y姐继续说道:“现在想想,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一直不说话的小E忽然小声的说道:“从前是两个,现在是一个了。和多川老师一样。”
我转头看向小E,问道:“什么意思?”
“都是漂亮温柔的女性。”小E说。
这一期节目就在这样诡谲的气氛中尴尬的结束了。大师对我嗤之以鼻的离开了,Y姐和小E私下聊了起来,我也想参与其中,却又退缩了。
“多川老师。”
Y姐忽然叫住了我。
“其实,我今天带来了那期节目的copy,可惜时间不够没有播放,他们找我的时候就是想让我说这件事情的。如果你感兴趣,可以看看。”
“你不介意吗?这还涉及你的家人。”
Y姐笑了,说道:“看到她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就知道都是命了。这辈子我会好好待她的。在节目中说出来也好,为世人提醒,有些话不可乱说,有些事不可不信。”
说完,Y姐继续回到了和小E的对话中。
我拿着Y姐给我的光盘,回家泡了泡面,将光碟放入了电脑。
镜头刚开始有点摇晃,调试之后,翻译和主持人都都就位了,采访正式开始。
人物一:村庄粮铺老板。年龄51岁,性别男。
粮铺老板:(镜头一)我爸爸上一代开始就住在这里了,我从小就在这里生活的,你们要问的事情我们这里人都知道的。我也是从小听到大的。(主持人:你亲眼看过吗?)亲眼看肯定是没有的,但是我爸爸他们说看过的,我爸和他们一样,参过军。(主持人:能和我们说说你听到的故事吗?)以前那里住了个女人,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她丈夫参军上前线支援去了,结果,这个女人生了一个女儿,半张脸都是红色的胎记。那个时候村子里都只剩下女人了,地方小,所以家家户户里发生个什么事情大家都清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那个女孩出生之后,这个村子里的男人都没有回来过,基本上都战死了。大家就说这个女孩是个瘟神,要把她杀了。那个女人为了保护她的孩子就带她躲了起来,就在那个村子入口处的附近找了一个隐蔽的竹林里建了一间小屋子,自己带着女儿在这里避难。没想到女孩三岁的时候还是被村子里的人发现了,他们趁那个女人外出的时候,悄悄把那个女孩儿杀死了。等那女人回来一看,女儿死了,村民们为了不让女人外传就把她也杀了,后来还放了一把火把竹林都烧了。从那以后,那边就一直说闹鬼。(镜头二,主持人:你有认识的人见过什么吗?)有的,我以前上学时候班上的同学说见过,在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听到了哭声,一个像是女人的啜泣声,还有一个像是小孩子的哭喊声。
人物二:当地巡警。年龄:43岁,性别男。
巡警:(镜头一)这个警局存在很长时间了,档案是有的,你们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采访组了,前两年这个档案还被翻出来了。(主持人:那我们可以看一看吗?)按规矩是不可以的,但是你们只要不在这里播放就应该没关系。(主持人:我们不在这里播放,而且你的画面和声音也会做特效处理的。)那就可以。我就是担心你们把这个事情弄大了,要是上面问我,我就要丢工作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了。(摄影助理偷偷塞给了警察一些东西)
(镜头二)你看,就是这份档案,没有什么东西,就是记载了一下当时现场的情况。你看这里写着,发现女尸一具,现场疑似被人纵火。(主持人:这个标记是什么意思?)这个是未结案的标记,这里这些都是未结案的,都积累了好多了。(主持人:为什么没结案?)我就不知道了,你看我年纪也知道我当时都还没出生。(主持人:档案上面写的是一具尸体吗?应该是两具吧,还有一个小女孩的。)没有啊,你自己看,就一具,没有什么小女孩,哪有什么小女孩,都是他们乱说的。我们警察都没记载,怎么会有?你说对不对?
人物三:村里长者。年龄89岁,性别女。
长者:(镜头一)有的,她有一个女儿,是一个阴阳脸。那个时候我十一岁,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个女孩一脸晦气,就是因为她我们村子里好多男人都没回来,都死在外面了。(主持人:但是警察那边没有记载,说只找到一具女尸。)这个能说吗?那个事情警察都参与了,当然不记载了。(主持人:那为什么干脆就不录档案呢?)录档案有钱拿咯。她是死者家属,有抚恤金,她死了钱就正正当当的村子里分了。女孩当然不记录了,晦气。她就不应该出生的。(镜头二,主持人:你看过那个女人和孩子?)看过,别看我现在眼瞎了,之前是好的。那女人死的时候他们放了一把火,远远的我都看到了,哭的可惨了。造孽,不生下那个孩子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主持人:你能给我们指一下事发的地方吗?)就在那边了,竹林还在,没人敢去了。
后面是常规的拍摄内容,几人走进了一个破败的屋子内,然后说着一些渲染气氛的话。我将这一段画面暂停,然后仔细来回看了几遍。
确实。
就在Y姐说着“这个女人真是可怜,但是如果我要是她的话,我也会拼死保护孩子的”这句台词的时候,她的身后墙角处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和其他在电视上看到的灵异节目画面不同的是,这是原带,画质十分清晰。
那是一个孩子,大约三四岁的模样,她扒在墙角处,好奇的探出了一个脑袋看着Y姐的方向。
那孩子的脸,一半是红色的。
原来如此,跟随Y姐的恶灵并不仅仅是我所想的那个女人,还有她的孩子。那个被村民活活打死的孩子,那个还未入世就被结束了生命的孩子。
我也终于明白了,当Y姐说她看到自己的刚出生的孩子的时候的心情了。对于孩子来说,她只想求生,想再找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母亲;对于Y姐这个母亲来说,一是喜于自己终于有了孩子,二是纠葛的命运从此才开始,她只能为自己曾说过的话坦然接受这个生命。对她们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现在想来,小E看到的现在依然跟在Y姐身边的,应该是那个依然守护在孩子身边的妈妈。这或许就是母爱的伟大,即使孩子已与自己阴阳隔世,却依旧无法放下。
那么,跟在我身边的,小E看到的又是怎样的画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