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面前的女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和大多数应征者一样,虽然穿着像模像样的正装,但是一边耳朵上的纹身和四个耳钉还是出卖了她的本性。
我简单翻看了一下她的简历。她已经是我今天面试的第十二个应届毕业生,诚实的说,面对这样的应征者——既没有工作经验,也没有知名大学的背景,面试期间也没有特殊表现,我只想礼貌的敷衍早点结束。
“好了,我没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了,感谢你今天能来。”然后我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们会电话通知你面试结果的。”我特意低下头看起了后面一位应征者的简历,避免尴尬的眼神接触。
“我能说一下吗?”女孩突然问我。
我抬头看见了她的眼睛。我有些犹豫,但是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只好点头。
“我的血型,不是A型。”她说。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血型,不是A型。”她重复了一遍。
我将她的简历再次翻了出来。我看见履历表的血型一栏中写着“A型”。
“没有关系。”我回答道。这并没有让我感到有什么特别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单独提出来说这个事情,谁都有不小心填错表的时候。我再次快速浏览了一下她的履历表,“教育背景”一栏平淡无奇,我宁愿她告诉我填错的是这一部分,而不是没人在意到的血型。
“我的血型不是A型。”女孩又一次强调。
我有些不耐烦,用打发的态度接了一句:“那是什么?”
“P型。”
我看着她,她右边耳朵上的纹身和四个耳钉好像变得更加碍眼。
“我们会电话通知你面试结果的。”我也重复道。
女孩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效果,默默地起身朝门边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嘲讽般的小声念叨了一句:“P型。”
女孩走到门边又退了回来。
“你不相信吗?”女孩问我。
她带着美瞳的眼睛,仔细看的话竟然是紫色的。
我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强挤出来了一副假笑的面孔说:“没有。”
“那你相信吗?”
我叹了口气说道:“小姐,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的血型是P型的,请你离开我的办公室,后面还有应征者,请你不要占用他们的时间好吗?”
“我的血型就是P型。”她又向我的办公桌靠近了一点,问道:“你想不想尝尝?”
我愣住了。
如果这是一个玩笑,只是为了给面试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所为,我可能可以接受,但依然觉得这样的手段很低级;但如果这并不是一个玩笑的话,我就会觉得她是一个疯子。
“不想,请你出去吧。”我郑重的回答道。
她突然先推到了我桌上的笔筒,找到了裁纸刀,锋利的刀片瞬间被推了出来。显然她没有理会我的回答,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挽起了袖子用刀在雪白的手臂上划了一道。我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完美的皮肤上瞬间裂开了一个口子,红色的液体迫不及待的一涌而出,甚至滴在了公司刚为我新换的地毯上。
在大脑一片空白之后,我立刻拿出了口袋里的手帕按在了她的手臂上。灰蓝色的手帕和鲜红的血液竟然意外的很搭配。
我看了一眼女孩,她似乎很满意我现在的表现,微笑着。我无意中发现,女孩的领口少扣了两颗扣子。
我松开了她的手臂,为了避免给后面的面试者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我看着地摊上鲜红的血滴给助理打了一个电话。
“后面的应征者都安排到明天吧。”
我挂了电话,转身发现女孩已经坐回到了椅子上,若无其事的看着自己的手臂,仔细的包扎着。
“全世界只有0.001%的人是P型血,所以P型血也是‘熊猫血’。这个世界上人的血型可以分为三十三个系统,每个系统都有一个属性,如果排列组合下来人的血型可以达到几百种。”女孩说。
“那是我孤陋寡闻了。”我也坐回了我自己的座位。
“这个手帕我能带走吗?”她问我。
我想了一下,同意了。
这个手帕曾经是我重要的一部分,它是我母亲离开我的那年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自己如此珍视之物,竟然莫名其妙的借给了一个陌生人。第二天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我仍然懊悔不已。
但我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可以来找我吗?我想把手帕还给你。”
她说完的同时,我的手机同时震动提示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个地址。
我们约好下午三点在这个地点见面。
这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甚至有点荒凉。我在车载GPS上反复确认,才敢肯定这是目的地。
“你在哪?”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你看到右手边的红色铁门了吗?”
“看到了。”
“进来吧,我就在这里面。”
我们的对话颇有黑市交易的感觉。
我按照她的指示走进了这个废弃仓库中,面对的确实一片突兀的黑色,从屋顶倾斜而下的厚重的漆黑的天鹅绒制裁的幕布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用手拨开幕布,她就坐在里面。
女孩坐在黑色幕布里的红色世界中。
我惊讶的扫视着周围一个一个整齐码好的玻璃罐子,里面装满了红色的液体。阳光透不过黑色的幕布,唯一的光源从满目苍夷的房顶上洒下来的光,透过红色的玻璃罐中折射而出,让人有一种就像置身于一颗石榴的里面一样的错觉。
“这是…”
“我的血。”她说。
“怎么可能?”我说:“要是这都是你的血,那你早就…”
“死了?”
我看着她,有些犹豫。但还是没忍住,蹦出了一句话:“你还活着,对吧?”
她大笑。“是的。但这都是我的血,全部都是”,她双手撑着脑袋微笑的看着我。
八月,连空气都是燥热的。
她黑色的头发油腻腻的贴着雪白的肌肤,垂到了胸前。深紫色的背心,左边的肩带自然地斜落了下来。原来她不仅右边的耳朵上有纹身,她左边的肩膀上还纹着一只钉死在倒置的十字架上的鸟,羽毛栩栩如生的飘散在她的锁骨处。
“一个成年人全身的血液大约为4200至4800毫升,如果失去其中的30%就有生命危险了。”我继续打量着这个用黑色幕布围成的空间中,大大小小的玻璃罐中存放的容量至少有上百升的血液,而且它们的颜色鲜艳而纯粹。
“没错。”她说。
“所以,这不可能是你的血。”
“你说得对。”她说。“但也不对,它们以前不属于我,但现在已经完完全全都是我的了。”她起身和看着这一个一个的血罐子,神情和一位在卢浮宫中欣赏来自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的艺术家一样,充满了兴奋和满足感。
“它们和我都一样,它们和我的血型也一样。”她继续说。“都是P型血。”
我看向她,她也看向了我。
我瞳孔在不自觉的放大。
“你不是说世界上只有0.001%的人才是P型血吗?”
“你了解这些红色的液体吗?”她问,但并不想要答案。“人体的红细胞上都有P、P1,或者P,PK抗原,P型血的人红细胞上没有三种P抗原。所以你也可以理解为是P的‘原型’。而我的血液还有一个其他P型血没有的特点,就是,可以凝集几乎所有人的红细胞。也就是说,任何人的血液只要和我的血液相遇,我都可以将它们转变成为我的。”
“我不需要同类,任何人都可以供养我的生命。”她说。
她拿出了一把刀,然后问我:“你想试试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里好像有一根羽毛,从我的嗓子眼飘落到我的胃里,然后有游走到了我的心脏上。
撩拨。
母亲离开的那年,我十五岁。我最爱的那个女人,就这样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不知道“离开”是如何发生的,但我知道,一定是哪里错了。我经常会在主日课之后一个人坐在马桶上,我无法鞭笞自己,只能用水果刀在手臂和手腕上割下了一道一道“赎罪”的印记。至今,那些粉白色的疤痕,麻木的仿佛不再像是我皮肤的一部分,但依旧碍眼。
我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的手臂。
“愿意给我一点你的血吗?”她将刀递给了我。
我接了过来。
我挽起了袖子,看到了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躁动,柔软又可爱。
我将冰冷的刀刃轻放在血管之上,不需要花太多力气就能将它划开。划开的痕迹很快被染红,它们流出了我的血管,溢出我的皮肤外,流过我的手臂,几乎要滴落。
她用嘴接住了。我分不清手臂上的红色是我的血还是她的口红。
她一边吸允着一边看着我。
“原来你是A型血。”她问我。
我有些错愕。
“我的最爱。”她说。
她拿出了一个玻璃罐,和那些安静摆放在一旁的玻璃罐相差无几,只是带着两个针管。
她又将其中的一个针管递给了我。
我犹豫了,但心里的羽毛还在撩拨。
我将尖锐的针头刺进了皮肤,疼痛,但当他们到达我的血管的时候,红色的血液被一点一点抽出来的时候,却又是如此的畅快。
我看着自己的血液流入这个玻璃罐中,缓慢而又炙热。我能感觉到它们贴着冰冷的玻璃留下来的温度,温暖也温柔。血液流动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不久就覆盖了玻璃罐的底部。她拿起了接在底部的针管,毫不犹豫的刺进了她的血管中。
她看着我的血液顺着一根长长的透明细管,慢慢的爬向她的身体。她仿佛听见了血液在欢呼,在她体内雀跃的声音。她呻吟了,她的腿绕在了我的腿上,雪白修长的大腿在短裙下若隐若现。我看间她大腿内侧最柔弱的部位,有一个恶魔的头像。我不敢放肆,只等着她将我占有。
那一刻我仿佛能看到,我的血液中那些顽强而倔强的凝集素进入到她体内的时候,好像被安抚了一般,乖乖的收起了锋芒,和她的血液融合在了一起。
最终归顺。
她得到了“供养”。
“可以了。”她说,示意我将手臂上的针头拔了下来。腿也放了下来。
我感到了一点晕眩。
她将玻璃罐里的血液一点一点吸收,只留下一片残红在底部。
“看,我没骗你吧。”她带着一丝骄傲的说,嘴角还带着我的血液。看上去很美。
我捂着手臂上的针眼,竟追问道:“我还能继续供养你吗?”
她忽然轻蔑的看了我一眼,整理了一下裙子,回答道:“我会考虑。”说完将手帕递给了我。
我接过我的手帕,她的血迹已经不见了。
自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在等待着她发给我的信息,那一条召唤我去供养的文字。但很遗憾,我并不是唯一供养着她的人。
当我看到她和其他男人,甚至是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那些曾和她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是进贡者。我嫉妒,我觉得她随时都可能会离开我。如若如此,那么我的手帕又再次成为了我和她的唯一的回忆。
我再次来到了那个仓库。从地上随意拾起了一根铁棍,我拉开了那道黑色幕布,那些玻璃罐依旧在里面,里面的红色变得刺眼而嚣张。
我举起手中的铁棍,狠狠的向它们砸去。
血液喷涌而出,它们涌向了黑色的幕布,涌向了我,涌向了那些还空荡荡的玻璃罐和针管。我又爬到铁架上,我将高处的玻璃罐也一一击碎,那些已经冰冷了的血液从我的头顶淋下来,我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我在血泊中嘶喊,我能感到那些被击碎的玻璃和被释放出来的血液的自由,它们(他们/她们)终于走了,能供养她的只有我了。
这是我的宿命。
她看到了我。她站在角落尖叫,直到我抱起一个空玻璃罐走向她,将一根针管插入了我自己的身体,一根递给了她。
她拒绝了。
她不能拒绝我。
我将针管狠狠的插进了她的手臂,她再次尖叫。她推开了我,铺满地板的血液让我失去平衡,倒在了血液的拥抱中。
这一幕让我觉得熟悉。
我感到腹部一阵刺痛。我从来不知道血的红色有这么多种层次,那些染红了我的衬衫的红色沉淀之后,只配给从我体内新鲜流淌出来的血液做陪衬。我的腹部仿佛开出了一朵玫瑰,那片刺穿腹部的玻璃片就是它的刺。
我要献给她,我的血。
就像我母亲的血包围我的那一刻一样,那朵绽放在她的胸口的“玫瑰”曾经是美得不可方物的存在。
她坐在了我的身边,留下的眼泪和溅在脸上的血混合了,看上去像是流了两道血泪。
她在失血。
我要用最后的血给她供养。那个还插在我手臂上的针管依然在吸允着我的血液。
终于,终于。
我怀里的这一罐血液,是此刻,唯一可以供养她的血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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