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是中国四大直辖市之一,虽说街道上车水马龙的似乎无论白天黑夜都热闹非凡,可这座城市里也有许许多多的老建筑,这些老建筑大多无人居住,只是为了留个纪念,所以才没有被拆除。
我们一家人从成都到天津定居,就租住在一间老屋里,一个月房租也就一千出头,房屋面积达80平方米,还带有一个私家庭院。当时我们就觉得真是占了大便宜,屋主刚把消息发出来,我们就马上交了定金,拿到了钥匙,把东西给搬了进去。
当时搬家的时候,我注意到那些邻居们都远远地站着,看到我们忙得不亦乐乎,却都阴沉着脸,就如同看到仇人一般,什么话也没说。我注意到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脸上居然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随后一丝忧愁之色又爬了上来,取代了原本的诡笑。
那时我只有十二岁,还啥事也不懂,只是凭感觉认为这些人似乎不太正常。我偷偷看了一眼父母,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喜悦的神色,似乎是为了捡了个大便宜而感到沾沾自喜。我的心忽然咯噔一下:天上不会掉馅饼,也没有白捡的便宜事,我不知道一个月一千块房租意味着什么,但我想,相对爸妈两人平均一个月七八千的工资来说,这房子的租金确实很便宜。之前我们在成都租房,像这么大的房子一个月至少要三千左右的租金,而且还是不带院子的商品房。
不过当时我想,这老房子已经不少年头了,当时买的时候价值肯定远远没有现在的高,那时候人们很多都是一大家子住大房子,还是有三次层楼的那种,现在人生活水平虽然提高了,能买得起房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大部分都是租房,才能住得起宽敞一点的房子。就算是买房,那每个月还几千块贷款也是让很多普通家庭感到压力山大。在这样一种大环境下,有房租如此低的房子,管它是小区还是单门独栋的老房子呢,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反正是合法得来的,说不定是屋主人自己不懂行情吃了亏,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当时我就这么想,也就没管外面那些人怎么看——当然也没必要管,说不定他们嫉妒我们租了便宜房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呗。因此和父母一起把东西搬进去后,我就从屋里拿出了屋主留下的一把大藤椅,悠闲地坐在门口吹着口哨。这时我看到有个小孩路过,他听到我的口哨声,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趁机朝他扮了个鬼脸。他如同见了煞星似的大叫一声,忽然间转头就跑。
这时忽然从门外走进一个老爷爷,满头的白发,脸上的表情非常刻板严肃,让我想起了学校的教务处主任,吓得我就想要转身跑进屋里,可却不知为何身子粘在藤椅上,就是丝毫不敢动弹。
老人似乎一下子就走到了我的面前,他用一种严肃的口气对我说道:“孩子,这屋里头不干净。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这屋子风水不好,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搬走吧,或者请个先生看看,免得以后出了什么事,再想补救可来不及了。”
我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什么叫不干净?刚才我爸妈已经把它打扫得很干净了啊,哪里不干净了?这里又通风,也不会断水,哪来的风水不好?”
那老头儿忽然笑了:“我说的干不干净不是像你理解的那样,风水也不是你说的那个风和水。用一种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这房子可能闹鬼。”
“闹鬼?房子里有鬼?”我虽然没见过真鬼,但也在电视里看过,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一个长发遮脸、满面血污、舌头伸到脚底的形象,那种狰狞恐怖的样子实实在在地把我吓得一哆嗦。
老人再次点头:“是的,这屋子阴气重,即使现在没有鬼魂在里面作乱,住的时间长了,也会影响到你们的身体健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阴气重的地方可能有鬼魅出现,风水自然就不好。所以你还是劝劝爸妈,毕竟阴阳两道,可别不小心惹到了那些东西才好……”
我急忙说:“他们好不容易租下了这套房子,租金都交了,东西都搬了进去,哪里好意思再跟屋主说不住了?去租其它更贵的房子,爸妈会乐意?”
那老爷爷脸色一沉,厉声喝道:“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大不了那一千块不要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急着把房子租出去吗?除了这地带自身风水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这屋子里死过人!”
“这屋子……死过人?被杀的?”我双腿忍不住打战,险些儿吓尿了。
“是,死的是屋主的老婆,据说她在农历七月十五的晚上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到家里来了。她就在附近的日报大厦上班,就走出胡同口再过个马路就到了。那座大厦十四楼,很诡异的。”
我吓了一大跳:“是吗?那里也是闹鬼?”
“是啊,这大厦施工的时候有个女工不小心从高处掉落在某个水泥坑里,结果就被埋在那儿了。出事的楼层是十四楼,因为女工的尸体没有找到,冤魂也没有得到超度,就时常在那里出没,时运低的人就能在夜晚看见一个女人身影在楼里飘来飘去的,还会听到打牌的声音,那是女人不甘寂寞,召唤四周的冤魂来和她一起玩耍呢。”
我说:“难道每一个冤死的人的冤魂都会出来作乱?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意外发生,那么多人横死,那这世上岂不是飘满了各种各样的冤魂?可是我都没见过啊。”
“如果风水好,即使冤魂没有得到超度,它也会明白自己究竟要去什么地方,就不会逗留在人间作乱。可那日报大厦位于五岔口,风水学上意为‘五马分尸’,煞气容易在这种地带集中;其次,那日报大楼形状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香炉;再加上此地是邪地,当初八国联军入侵的时候,就在这地带杀了很多人,不少冤魂的怨气太重,凝结在一块儿不肯离去,久而久之那些魂魄虽没了意识,却变作了浓浓阴气,不断地吸引着外面的冤魂过来。偏偏这栋大厦又建在这种地方,本来阴气就重了,又发生了冤死惨案,不闹鬼才怪呢。要不是大厦门口有石狮镇住,而且夜晚的时候无人在楼内居住,那么出意外的可能性更高。”
我说:“那位报社员工是怎么把鬼魂带到家里来的?难道他大白天也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是晚上。她估计有什么事情才回了单位,结果不慎就把女鬼带回来了。那女鬼估计在找替身,所以在她把自己带回家后,就不知不觉上了她的身,把她折磨到死,这样它的怨气就转移到了那个新女鬼的魂魄里,自己也就能轻轻松松地去投胎了!”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他:“难道现在那冤死的女主人的鬼魂还在屋里?房东家没有请法师超度她吗?”
“那房东一家都不信鬼神,自然认为超度亡魂之类的都是封建迷信的一套,除了清明节烧点纸钱表达心意外,别的就什么也没做了。那女鬼的魂魄没有被超度,怨气不得化解,便没办法离开这里。不过庆幸的是这女鬼还没有成精,不至于对主家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是他们在夜晚时常梦见她,要他们举办仪式为她超度,那些无神论者却如何也不相信这一套。直到后来,一家老小都得了病,高烧不止,迷迷糊糊中又反复梦见女鬼,这才相信是真的。”
“那他们怎么不请法师或者道士来消除女鬼呢?至少超度一下,她就走了啊。”
“你说的轻巧,就算他们相信这些,现在又去哪能找真正有本事的人来超度?真正懂风水的又不会驱除妖魔鬼怪,而那些打着道士旗号的人又大多是江湖骗子,真正有本事的很少,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找。他们去医院看病,医生开了点药,却总是没好。后来实在被病痛折磨得难以忍受,就在她的坟前多烧了一些纸钱,还摆上了贡品。疼痛减轻了些,意识清醒后,他们又不信鬼神之事了。不过那女人的丈夫还是带领着一家五口人搬走了,就留下这栋老房子想要租出去。他想,反正低价出租,真正有需要的人,是不会迷信这些东西的。”
“我们和那女鬼非亲非故,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游荡呢?”
老爷爷掐了一下手指,然后说道:“她是要找替身啊。即使家里人给她供奉再多的食物和纸钱,她还是心有不甘,因为阳寿未尽,属于非正常死亡,没有鬼差抓捕,也没有阴魂来引路,更没有先生作法超度,它只能继续留在这儿,守着生前居住的地方。我不知道它现在是否有投胎的想法,如果有,它就得找替身,这样自己就不属于冤死之魂,就能顺利走上黄泉路了;如果她不想投胎,只是留在这间屋子里,那么你们不会有什么大事,只是身体可能多少会受阴气影响,免疫力降低罢了。但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抱侥幸心理。”
“万一我爸妈不相信怎么办?老爷爷,还是您去说说吧。您这么厉害,肯定是个大师。”我伸出手就要抓老爷爷的衣袖,却没有抓到。
老爷爷微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那女人的爷爷。”
我一下子愣住了:“她……是您的孙女?”
“是的,不然我怎么对这件事的始末了然于心呢?只是我已经死了,自然不能出面干预这人间之事。你父母看不见我的,我只是你心灵的‘念相’,一个虚幻的投影。如果你爸妈不相信你的话,那么我晚上可以托梦给他们。只是我那可怜的孙女……我无法劝说,也无法找那害死孩子的冤鬼复仇,因为它也是可怜人,现在也该在阴间积德行善了……”
老爷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悲凉的神色:“这冤冤相报终究没有了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你们扎个稻草人放在屋里作为替身,就可以骗过我的孙女。只是这需要道士来作法,孙女她……很可能会魂飞魄散,落入万劫不复之深渊。这真是个艰难的抉择啊。”
我忽然觉得有些伤感,开始同情这可怜的女鬼了,于是便大声说道:“我不会让那位大姐姐魂飞魄散的,我们搬出去就是,只要这冤魂不再害人,早些觉悟了投胎便好!”随后我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女鬼不找替身,她就没法去阴间了吗?”
“不一定,我是她的爷爷,我有办法感化她。只是我能呆在阳间的时间不能太长,现在也正是白天,我的能量消耗很快……要是你爸妈愿意,我晚上再来吧。”
老爷爷说完忽然间消失了,我追过去想要再问个仔细,却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四周一片静谧,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大口呼吸,鼻腔里似乎还能闻到那老爷爷的气味。
究竟是啥味儿呢?其实我自己都说不清。好像有种淡淡的香气,再仔细回味却啥也没有了。
我宁愿相信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我相信老爷爷出现过。
因为我一进家门就感觉到了那种来自另一世界的气息——或许只有孩子才能感觉到的吧。
母亲显然注意到了我在外面和谁说话,但她没有看见那个白发老爷爷,就问我:“你在外面和谁说话呢?都那么久了才进来。”
我摇摇头,掩饰道:“没和谁说话呢,我在唱rap。”忽然又想起应该把屋里闹鬼这事儿跟母亲说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看到一个死去的白发老爷爷回来跟他说这些话?有哪个大人会相信呢?
何况,即使他们能相信,也只是徒增恐惧感而已。谁不怕鬼怪之类的东西啊?可他们会相信那些东西真的就生活在自己身边吗?
还好母亲也没多问,此时他们已经差不多把家具都归位好了,正好日头西斜,母亲又说:“我去买菜,皓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皓如是我的名字。我自然非常乐意跟母亲一起去买菜,从小我就喜欢逛菜市场,看形形色色的人往来穿梭于黄昏的夕阳笼罩下,听那讨价还价的吆喝声,看着老爷爷老奶奶们推着小车慢慢往前走,这时候刚好走进杂货店,母亲会买我最爱吃的各种零食和卤味。走出菜市场,就看见几只晚归的鸟儿唱着有些忧伤的歌儿,似乎在叹息又是一天将要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今个儿我去菜市场,满脑子里想着的却都是白发老爷爷说的关于女鬼的那些事儿,似乎那女鬼要不是夺人性命,也并不可怕。我想,我要是能学到道门的本领,然后戴上护身符,我就要去那神秘的日报大厦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还要当一回打鬼的英雄呢。
看到超市里那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我照样选了不少,只不过这些大部分都是为了那个女鬼买的。我只希望它吃了我的东西,不要再难为我家了,也许这场劫难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家里来了一堆客人,都是爸妈这边的亲戚朋友,大概七八个人吧,他们都在天津本地落户居住了,其中也有两个是我们的成都老乡。我知道今天刚搬来这儿,朋友们总要来吃饭喝酒庆祝一下的。
我担心女鬼出来作乱,不过想想现在天刚擦黑,应该不会有啥事儿。
可我还是发现了异常。因为我看到客人中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朴素,脸是四四方方的国字形,胡须似乎好久没剃了,都快够着喉结了。他进了院子,将要迈进大门门槛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四周打量了一下,随后眉头皱了起来。不过他还是走进了房门,我看到他把手伸进衣服的口袋里,口袋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我心中一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会看风水会抓鬼的道人?可是真人不露相啊。不过在父母面前,我自然不能表现出什么来。
宴席上,大家觥筹交错,互相问候了一下,彼此说了一些祝福的言语。那个方脸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绣花布包,郑重地交给我父亲:“这是一个福包,祝你们家庭兴旺,事业有成。”
父亲虽然有些疑惑,但毕竟是客人的好意,还是微笑着收下了。我暗暗记下了这个人,并且在心底认定他就是那个传说中能降妖除魔的道士。
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转过来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顷刻间又恢复了平常。他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喝酒,我却神奇地认为他吃饭喝酒也只是一种伪装,平日里不做这种事情他照样能活下去。
那些大人喝得面红耳赤的,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吆喝着玩起了划拳。我嫌吵,就躲到房间里去了。我看到那方脸男人也跟了过来,就示意他和我一起到房间来。等他一进门,我就开门见山地问:“叔叔,这屋子里有鬼吗?”
他反问:“小朋友,你说这屋里有鬼吗?”
我摇摇头:“我看不见。”
“我也看不见。那就说明屋里没鬼,一切正常。乖孩子,你就没必要怕怕了。”
他的这番话大出我的意料——难道他一进门就悄悄地把那鬼除了?或者说把那香囊放在我家里,鬼就不敢出来了?他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疑惑,于是说道:“那女鬼已经回到她工作的地方了,以后那里就是她的家。”
“日报大厦?”我问。
方脸男人点点头:“是的,日报大厦14楼。要知道她可是先前那只厉鬼的替身,它把仅存的记忆传给了她,她以为自己的家就在那儿,所以不会再回来了。最早的那个女鬼已经把死去的那个地方当作自己的家了,所有房东家死去的女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几乎就兴奋得欢呼起来了,却又听见他说:“不过这房子的格局似乎不太对,怪不得那女鬼被带回来后,本领越来越强,原来这地方本来就生阴气,女鬼吸收后就等于人吃饱喝足了,阴气自然重。要不是这家女主人天性善良,就得完全被那女鬼的怨气给吞没了。幸好它化成鬼之后还有一丝阳气留存,所以不至于因为积怨太深而反噬其身边之人。这女鬼虽然离开了,但此地阴气还在,而且没法扩散,必须请大师来改改布局。我认识鲁班术传人李木匠,对这方面他是很有经验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问:“你究竟是做什么的?是我爸的朋友吗?”
“我是做生意的,业余时间也做堪舆师积德行善。做生意的人嘛,大多都得相信风水之类的东西,所以我学了堪舆方面的东西,但你父亲并不知道我的这个身份。我刚才一进来就觉得屋子不正常,今天你爸才通知我说搬了新家,要我来吃饭喝酒,不然我肯定提前来看看房子有没有问题。不过还好没有大碍,我会跟你爸说的,到时候让鲁班传人来化解就行了。”
我点点头,然后又问:“日报大厦你进去过吗?里面真的有鬼?”
“白天进去过,觉得阴气很重,晚上没有。办公室之类的倒没仔细看,毕竟是办公场所外人不好进去。楼下的保安都是新来的,以前的传说听过,但因为没看见过,再加上门口有石狮子和八卦镇住,本来就不信鬼神,自然也不害怕。他们白天值班,晚上楼内的员工们一走,他们也跟着下班了。当时感觉十三楼没啥异常,就是阴气重,十四楼封住了,十五十六楼也只是阴气重,可能我比较敏感吧,那些员工呆的久了,都没怎么感觉到。”
我说:“那么这栋大厦里上班的员工们会不会受阴气影响而体质降低?”
“这得看个人身体素质,不过这栋楼有石狮和八卦镇着,女鬼也只有晚上才敢出来作乱。体质好的一般不会受什么影响,体质弱一点的就不行,但顶多也就有个小病小灾,不至于出什么有轰动性的案子。”
他起身对我说:“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孩子你记得,今晚十二点前必须入睡,十二点过后如果听到有什么声音,千万不要睁眼,在心里为自己催眠,很快就能睡着了。反正无论感觉到什么,都不要起来看就对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某些冤魂可能出来作乱,于是便乖乖地点点头,和他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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