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之豫南怪事之二十六 飘来飘去的魂魄
这是一次我去医院看望一个生病的朋友时,他的陪护给我讲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汪店村出了一件怪事:该村村民汪木墩竟然能分身!
事情是这样的。三夏大忙时,村里要在青龙河里抽水灌溉稻田。夜晚,要派人去河边的提灌站棚子里轮流守夜,照看机器设备,还负责巡查各田块进水情况,灌满了就把入水口填土堵上;没灌的就扒开进水口,直到灌满水。每夜派成年男子三名。那一夜,轮到汪木墩他们。另外二人是他的本家兄弟,一个叫汪太平,一个叫汪太学。夜深了,木墩躺在草铺上,呼呼大睡。太平太学就没叫醒他,让他睡在工棚里,也算有人照看机器设备,他们就出去巡田。
那是乡下初夏的夜晚,晚风轻拂,送来阵阵泥土气息,混合着微微的青草味。田野里,蛙声阵阵,此起彼伏,细细的虫吟夹在里面,如一首乐曲里时隐时现的和弦。几只萤火虫的微光从周围飘过,忽明忽灭。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隐隐约约。这宁静的夜晚,各种生命的律动,反而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晃如梦境。二人从工棚出来时,忘了带手电筒,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巡查各个田块。好在他们在暗夜里呆久了,眼睛经过暗适应,也能在微光的暗夜里,看出周围事物的大致样子。当他们巡查到一个较高的田块时,看见田埂上,朦朦胧胧的一个人影,肩上扛着一把铁锨类的农具,在前面慢慢地走着。他们很奇怪,想,夜这么深了,谁还出来干啥?他们想看看是谁,就加快脚步走过去。走近一看,那身形,那动作,那高度,太熟悉了!不是木墩吗?……可是,刚才,他……他不是在棚子里呼呼大睡的吗?难道他醒来了,还跑到前面去了?不可能啊!二人此时的好奇心远大于恐惧,想看个究竟。汪太平反应快,连忙轻轻叫了一声:
“木墩,你啥时也出来了呀?”
可是那个“木墩”像没听见一样,并不答话,依旧慢慢地向前走,走到下面另一个田块边,拐个弯,继续走着。这令二人更加好奇,连忙追过去。可吊诡的是,那个人影走着走着,竟然不见了!明明刚刚还在的人,平空消失了,真怪!二人不死心,立即追过去,把前前后后都找一遍,可周围是一片平坦的稻田,稻苗很浅,甚至稻苗周围的水面反射天空的微光,白亮白亮的都能分辨,哪里还有人影?除非他跑到远处的河岸下去,藏了起来。但是,那也是不可能的,根本跑不了那么快!他们连忙叫了几声木墩,可依旧没人回应。这时,他们心底的恐惧之火才渐渐燃起,直至一时压不下去,连忙转身,好像身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追来一般地,没命地往工棚跑去,那感觉,好像生怕有个什么东西在后面拉他们一下!
可是,他们惊魂未定地回到工棚,看到的景象更加令他们魂飞魄散!木墩竟然仍躺在铺上,呼呼大睡,和他们出去时一样!二人面面相觑,走过去,摇醒木墩。木墩懵懵懂懂地醒来,迷迷乎乎地问他们干啥,他们声音颤抖地把刚才的事说一遍。谁知木墩听了他们的话,丝毫不为所动,满不在乎地说,那是另一个分身的“他”去巡查各田进水情况啊,“他”还看见二人从后面走来呢!
可是木墩的话不仅没让二人消除疑惑,他们听了,反而更加惊恐,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一个鬼魅!他们只觉得头皮发麻,头发直竖,脊梁上的冷气直往上窜。因为按照豫南农村民间的说法,刚才他们看见的,就是木墩“现魂”!这多半意味着,他将不久于人世。想想,还有什么比两个正常人亲眼看到一个将死的人的魂魄更可怕的?
看到二人吃惊的样子,木墩继续满不在乎地说:
“你们也别怕,那不是我现魂。我早就会这样分身了,我的分身经常夜晚出去逛,还能遇到你们遇不到的人呢!太学哥,昨天夜晚,我的分身还遇到你家永安二伯呢。我看见他还是活着时的样子。不过,我没和他说话。他看见我,很高兴,向我飘过来。我不看他,把头低下,走过去了。过去老远,再回头看他,他还站在那里,向我张望呢!”
汪永安是汪太学的父亲,去年患脑溢血死了。木墩越说,二人越害怕,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或者干脆就像是在和一个妖精在一起的感觉。想不到,平时老实巴交的木墩,竟然还有这样的本领!二人又怕又激动。那一夜,二人几乎没睡踏实,生怕木墩会做出令他们吃惊和害怕的事来,虽然他们知道,木墩并不会加害他们。
就这样,术墩会分身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
但是,大多数人还是认为,那是太学和太平疑神疑鬼,不相信木墩真的会分身。不久,木墩就以另一种分身术方式,让村里人大吃一惊!
那天生产队开会(联产责任制之前,还是合大集体,生产队经常开会),全村的人都赶到仓库,找个地方坐下来,听队长汪永富他们讲事情。开会之前,永富开玩笑说:“今天开完会,把还没交完的公粮分下去,大家要保密。大队上要是知道了,我又该挨批了。——木墩,你会分身,你就分个身去看看,大队干部们在干啥,支书他们会不会来我们村上?千万不要让他们看见了。”
木墩坐在角落里,嗡声嗡气地说:“可以啊,不过我的分身出去时,你们别叫醒我。要叫醒我,我可就去不了啦。”大家听了,哄堂大笑,以为他开玩笑。
队长开始了他长篇大论的讲话,人们也照例开始了各自的活动:男人们吸烟,织网,编箩;女人们奶孩子,纳鞋底,补衣服。大家边干活边听会。一会儿,队长的大声讲话里就夹杂着呼呼的鼾声。不用问,那是木墩进入甜蜜的梦乡了。
队长讲着讲着,声音低下去,低下去,停了!这一下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大家抬头看队长,只见他直直地盯着木墩那儿。大家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诡异的一幕:只见仍在打着鼾的木墩身上,渐渐飘出一团白色的模模糊糊的“雾气”,不断地飘动、摇摆,终于脱离他的身体,有草帽那么大,飘到空中。人们都惊骇地盯着那团雾影,可那团雾四顾无人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飘过一张张惊骇的、呆滞的、僵硬的、畏缩的、年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面孔,向门外飘去,所有的脸孔齐刷刷地随着那团雾影转动,像有个人在无声地指挥着一样。正在人们惊疑不止时,那团雾气状的东西又不见了!仓库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木墩的鼾声衬托得屋内死一般的静,人们像被施了魔咒一般,一动不动!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会儿,谁也不知如何打破这沉闷怪异的气氛。汪太学小声地说:“看看,木墩又分身了。”但就是这样一声小声的说话,仿佛破坏了现场的平静,显得极不和谐。永富队长向他瞪了一眼,他连忙闭嘴。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人们感到无比惊恐和沉闷时,木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一下懒腰,嗡声嗡气地说:“支书他们还在大队部呢,不会来的了。”
“你咋知道?”队长问。
“刚才我去看了嘛。”木墩很自然地说。
“你去看了?刚才你不在睡觉吗?”队长明知故问。
“反正我看到了。”木墩坚持着。
也许是受到了木墩的暗示,也许是要检验一下一个恐惧的意念,队长真的连忙叫人们把那剩余的粮食分下去了。在那个年代,这可是要担较大风险的。但是,分粮这样的高兴事,也没让大家高兴起来,也许他们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怪异的气氛里吧。果然,那天大队干部们没来村里,村里人也没往外说。
那天过后,有人把木墩的事对他说了,他不以为意。
这件事后,村里人才对木墩另眼相看,他在人们心中的印象,渐渐变得复杂微妙起来,有些胆小的人,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他,令他很是苦恼。后来,人们看没看到他再次分身,谁也说不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木墩和在南方打工的儿子一道,去了南方,在一家工厂做保安。据说,在工厂期间,他让人们又爱又怕,大约他又分身了吧。后来,他出了一次不太重的车祸,脑部受伤,在当地治好了。但他的分身本领,也随这次车祸,一起失去了。
他年纪大了后,从南方回来,在老家住着,人变得迟钝了许多,终老家乡,前年秋天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