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传奇--观雾迷踪124小时
作者:张开基
1995 年四月二十三日,雾中的雪霸国家公园,崇山峻岭仿佛还融在一幅过度渲染的水墨画之中,登山游览者来到观雾附近,或陶醉或赞叹大自然美景时,没有人知道有一对六十岁上下的老姊弟,此刻正迷失在这幅水墨画的山山水水之间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他们慌乱的上攀棱线或纵走溪谷,却仿佛陷入了奇门八卦阵之中而求出无门。
四月二十四日,焦虑的家人和一百多人组成的搜救队在观雾附近展开了地毯式的搜寻,由于在观雾山庄附近没有找到他们原先驾驶的那辆车号IL5227轿车,警方侦办的方向突然急转弯的研判:这可能不是一件单纯的山中迷失事件,因此不排除曾阿里、曾辉雄两姊弟遭到挟持或什至遭到谋害的可能,这倒是身陷山中的两姊弟压根不会想到的,此刻已两天两夜没有进食的他们,心力交瘁中正在和不可知的大自然搏斗。
离奇的是,他们的轿车并没有随他们一起开进观雾的水墨画中,而是好端端的停在观雾山庄的停车场中,但是在警方及家人的搜寻时,这轿车仿佛成了大卫魔术的道具,竟然会在众人的眼前隐形消失,人人都视而不见的没有一个人发现这辆车?
更离奇的是:事后证明这辆车的确一直停在停车场中,难道在那段时间中,这辆车穿越了时空隧道,然后再回到原路吗?而且不可思议的是,这辆车运车门都没有关,显然车子的主人并没有走远,或者是因为某种原因,很仓促的离开了车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话说从头,四月二十一日,曾辉雄和姊姊曾阿里驾车从基隆家中出发,当天下午三时左右抵达新竹县五峰乡桃山村自行兴建的度假山庄,两姊弟在这儿还拥有一片小小的果园,对于一向喜欢游山玩水的他们来说,这里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次上山,欢迎他们的不只是美丽的大自然,却还有神出鬼没的山精水怪、魑魅魍魉?
四月二十二日清晨,他们驾车前往观雾,打算一览大霸尖山的雄姿和附近的景观之后就下山回基隆,并没有打算做长距离的登山健行。七点左右,他们将车停在观雾山庄的停车场上,车门还没有关好就迫不及待的被四周的美景所吸引,不自觉的走到观景台附近,一面深深的呼吸着山间沁甜的新鲜空气,一面浏览着山水美景……
五十六岁的曾辉雄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像六十五岁的姊姊较有机会上山,所以对此地的景色十分欣喜,突然的一个念头闪过,他从观景台一边的山径走下去,其实原只是单纯的走走瞧瞧而已,姊姊没有问也没有阻止,反而就自然而然的跟在他后面,一路走下去,而奇的是,前后不到几分钟,他们已经完全忘了不远处的车子,连门都没关上?
原本只是单纯的走走瞧瞧,待会儿就要下山了,所以两人没有带任何登山装备,这些全都留在车子里;但是别说没有人知道,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随便走走的,可以一口气走了六天五夜,走得自己饥寒交加、心力交瘁,差点成了山中冤魂,也累得所有亲朋好友为他们提心吊胆、求神问卜的度日如年,也劳动了一百多位搜救队疲于奔命,连空中警察队的直升机也出动了?!
事后,在其他新闻媒体中,对失踪原因一直避重就轻的曾先生,终于在皇冠杂志再三的邀请中,同意接受笔者的独家采访(笔者是客串代打),并透露了一个充满灵异色彩的「山中传奇」。曾先生心有余悸而又有些嗫嚅的说道:
在观雾的观景台那儿,他纯粹只是被景色吸引而想下去山径那儿走走散散步而已,跟姊姊招呼了一声,他就一马当先的走了下去,姊姊也随后跟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只差了几步路,但那时在感觉上,周遭尤其是身后好像还跟来了不少人,好像满热闹的大伙一起顺着山径往前走,两姊弟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异样,也完全不是恍恍惚惚不由自主,两人一路无话没有聊天,只是不知所以的一直往下走,东看看、西瞧瞧的十分轻松自在……
然而当他们发觉有点不对劲时,竟然已经是四个多小时之后的中午时分,回头一看,只有两姊弟一前一后的伫立在荒凉的山谷之中,四周或身后根本没有任何人,甚至早已看不到观雾的观景台,前后左右全是一重重的山、山、山!
他们有些迷糊了,为什么单纯只是想走个几分钟散散步,就要下山的他们,居然莫名其妙的走了四个多小时,想想,真的是被什么奇特的美景所吸引而不自觉的走下来吗?又不这么觉得?
而先前不是好热闹;有好多人跟着一齐往下走的吗?难道他们中途就回头了吗?可是定神一想,好像不对呀?途中两人都没有回头,在记忆中也压根没有看到什么山友游客跟下来呀?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难道是错觉或幻觉?啊!难道会是? ? ?
两人几乎同时悚然一惊,但更令他们惊慌的却是此时任他们如何寻找,也找不到一路行来的小小山径,仿佛就这么不见了,更仿佛是从梦游中惊醒之后,就突然发觉自己竟然孤零零的置身于穷山恶水的山林之中。
出于本能的,两姊弟慌忙的想找寻其他出路,依据他们以往不算很丰富的登山健行的经验,他们决定放弃寻找原路而打算顺溪而下,因为这也是一般人直觉的反应;总以为越往高处攀爬,一来是太过耗损体力,二来是有可能越是容易陷入深山密林之中,而顺着溪谷往下走,比较有希望走下平地而找到出路。
但是很多老经验的登山者却持相反的看法;因为顺着溪谷纵走下行,一旦碰上了瀑布悬崖,那就成了道地的死路一条,除了装备齐全的攀岩高手,否则一般登山者是空有十八般武艺,也难凌空飞渡的。
果然,两姊弟前行不久,就碰上了第一座大断崖,但是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竟然甘冒坠崖之险,一前一后正面贴着山壁,步步惊魂的摸过了这座断崖。
(在当时,这个决定当然是相当冒险,可是前程未卜的情况下是二选一被迫作的决定,但事后却证明这个决定也是很奇怪的,因为据后来所有搜救队,特别是那些分驻所的警员及热门熟路的山地青年研判,失踪的这两姊弟,在登山方面的经验只能算是菜鸟,又没有任何登山设备,何况年龄也一大把了,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可能有本事徒步通过这座断崖。也所以事后的搜救工作,在这一方向只进行到了这座断崖之前就中止,而全力往相反的另一面山区去搜寻,也因此弄得一连几天,搜救队个个精疲力竭,人仰马翻,差点没连地皮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他俩的踪影,也难怪警方最后差点将这当成谋财害命的刑案来侦办了。)
二十二日下午四点多,又累又饿又冷的两姊弟来到河床底,海拔下降了一千公尺左右,却被一洼直径十几公尺的清澈水潭阻住了去路,弟弟仗着会游泳,冒着摄氏十度气温和冰冷潭水的寒意,脱了衣服,泅水到对岸,四处找了一下,仍然是「此路不通」,泄气的游了回来,望着山中早临的暮色,只好决定在潭边谷底度过这鬼使神差的一夜……
一天在山中的乱闯,两人只带了一瓶清水,三个莲雾,半包香烟和一个廉价打火机,其他可说身无长物,虽然两人身上都带了一些钱,可是在这呼天不应,呼地不灵的绝境之中,想把所有钱换一包泡面或一个馒头也不可得。忍着饥肠,忍着漆黑夜色中已降到七、八度的低温,两人就睡在大石头上过夜,以避免虫蛇野兽的侵害,但是山中之夜真是漆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四下不时传来的鸟叫兽嚎,惹得两人时时心惊胆战,根本难以阖眼,姊姊曾阿里更是备觉恐怖,仿佛置身在「鬼域」之中。
不过也幸好他们当时对这带所知有限,否则只怕连夜摸黑都要逃离此地。原来这个小水潭附近,在日据时期,曾因为原住民英勇抗日,而发生了激烈的血战,双方都死伤了不少人马,也因此长久以来,一直有着许许多多鬼鬼怪怪的灵异传说,更被附近的原住民同胞视之为「禁地」,别说从没有人敢在那儿过夜,连大白天也少有人愿意在这附近活动,而那洼小水潭更是禁地中的禁地,从没有人敢去触犯它,而曾家两姊弟居然在此过夜,还在水潭中游泳,事后说起来,把一些原住民的搜救人员吓得直伸舌头,也直呼他们命大!
也许是不知者不罪吧?虽然一夜惊惶,却幸好平安无事,既没有看到什么古古怪怪不太干净的东西,也没有被虫蛇野兽威胁,连传说中的台湾野熊也没有在附近出没。两个人互相安慰、互相鼓励,也抱着明天一定可以找到出路回去的信念,就这样一直挨到了天亮……
早早起身,在晨曦中忍着饥寒,鼓足了信心,又开始去找寻出路,这次不再沿溪纵走下行,反而决定翻越棱线,希望找到一个视野辽阔的顶点,由高处搜寻有无山径可走?但是「山」似乎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所知,费了大半天的力气,半走半爬的上了棱线,左看是山,右看还是山,东看是林,西看还是林,真是千重山万重林的,就是找不到任何依稀可辨的山路?台湾人口密度即将是世界之最,可就真的还有这么一大片人迹罕至的未知之境,真无法想像平常都市中摩肩接踵的那嘈杂的人群,这会儿全躲到那儿去了?这时就算能远远看见一个老樵夫或一个打猎垦荒的山地青年也算绝处逢生了,可是一整天就在密密的杂树林中跌跌撞撞的找寻之中,任凭他俩差点喊破了喉咙,除了山谷中的回音,竟然半个人影也不见。
不得已,甚至是相当沮丧的下了棱线,竟然又回到了溪谷之中,甚至他们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转而又回到原处?这一夜过得更饥寒、更凄惨,甚至连昨天以为天一亮就能找到出路的那一点信心,也几乎都快要熄灭了,一整天,两姊弟各自喝了一千CC的溪水果腹之外,完全没有吃到任何东西,真实的版本是:他们根本不认得任何野草野菜,为了怕误食中毒,所以除了清水,没有采食任何植物。
第三天,依然是东走西爬的就是找不到任何出路,倒是出奇的;过了午后,竟然在溪谷边上找到了一顶小小的废弃帐蓬,里头有两个睡袋之外,居然还有一包斤余重的白米,以及一点糖和盐,两姊弟自然是大喜过望,翻寻之中又找到了一口破旧的小铁锅,用那唯一的打火机,生了火,洗了米煮了一锅堪比世间美味的白米饭,狼吞虎咽的各自吃了一碗,又包了一碗在身上,弟弟把小铁锅也带着,两人总算恢复了一点体力再出发去搜寻… …
第四天,同样是徒劳而无功,又是一天没吃任何东西,不但完全失去了信心,更出现了各种幻象,有时候明明看到溪谷边停了一辆吉普车,又喊又叫的跑近一看,才发现只是一块寻常的大石头。有时看见远处山岭上明明站了一个人,大声问他:「请问观雾怎么走?」原以为真的见到了人烟,两人高兴得心脏都快跳了出来,但结果人影无语,走近一看,才发觉只是一棵枯木而已,几天之中就这么一直处在满心期待却又时时落空的心境之下。
而且两人因为极度的饥饿,甚至恨不得拿石头把飞过的小鸟打下来烤了吃,当然那也只是痴人说梦、白费力气而已,更甚而想放火烧些烟来当求救讯号,又怕引发森林大火而作罢……
第五天,绝望中竟然找到了一处伐木工人的小小工寮,同样也找到了一小包米,两人就用先前那口小锅煮了一锅饭,塞进了前胸贴后背的肚子里……
第六天,两姊弟又攀越上了棱线,在密密的丛林之中,正在四处找路时,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就这么一路连滚带爬,半跌半滑的下了陡直的山壁,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跌坐在一条模糊的山径上,四周一找,居然看到了一些果汁的空纸盒,这可真是令他俩喜出望外了,用不着商量,撑起最后一点力气,两人尽快的顺着山径前行……
十点多,从远处雷达站的方位,他们知道观雾已近,不觉信心大增,连看到空中警察队的直升机就在头顶上盘旋,也懒得去挥手求救,坚持着要自己走出去……
十一点左右,两姊弟终于找到了通往观雾的大路,除了一心想大吃一顿,姊姊还气冲冲的说,回到山庄要打电话下山去骂那些家人;两人失踪了六天五夜,居然没有人关心的来找过!
嘴里还在骂着,一辆吉普车就这么面对面的在他们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紧急煞车,车上五个人全像见到鬼似的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急急冲下来,抱着他俩大喊大叫,原来正是两位亲人和三位基隆登山队的朋友,他们可是足足找了好几天,甚至在所有搜救队都放弃而解散之时,他们还执意继续找下去……
故事完了吗?不!还没有,不然就不够灵异了。
話說兩姊弟莫名其妙的失蹤的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三日晚上,山莊附近的一位鄰居發覺了事非尋常,打電話到基隆去問,家人居然表示未見人影,於是就急急去報了警,但一連幾天在觀霧停車場也沒找到那輛車,警方甚至研判是發生了刑案,但搜救行動仍然在進行之中,全國各大報紙也都登出了這則離奇的姊弟失蹤案,甚至捕風捉影的描繪成了謀財害命的大案。
而家人心焦如焚之中,除了寄望於警方,也不免四處的求神問卜,在基隆平常虔信的一處廟壇中,神明附身於乩童之後,道出是因為當天是兩人的三煞日,沖犯了邪魅而迷途於山林之中,但目前仍健在,乩童除了要他們為兩人點起元神燈,還要家人準備七炷香,七雙筷子以及牲禮紙錢上山去向四方的山神及好兄弟祭拜,以求保佑他們平安歸來。
在此同時,四月二十四日,家人透過一位吳姓的好友找到了一位甫從美國回來的奇人--林道先生,林先生是留美的心理學博士,而且自身因家學淵源,少年時就具備了通靈的異能,而且精通於山醫命相卜的傳統五術。
林先生並沒有和曾家的家人見面,只是要吳先生先去沐浴打坐,靜心觀想曾輝雄和曾阿里的容貌,並要他默唸兩人的姓名,半小時之後,林道先生就從這樣間接的轉播感應中,肯定的表示兩人並沒有危險。
按著,晚上林道先生又要吳先生用一元硬幣卜了六次『金錢卦』,占了一個「五陰一陽」的卦,同樣肯定兩人目前已翻了好幾座山,正在河谷中休息,雖然疲憊不堪,但仍平安無事,並請家人要唸五百遍「地藏王菩薩」的法號。
四月二十六日星期三,林道先生憑著超強的感應能力,閉著眼睛在白紙上用點描的方法,畫出了一張簡易的地圖,圖上把所有相關位置及景觀特徵都畫了出來,結果卻是搜救隊所研判完全不可能的另一個方向的山區。
林先生並表示在他感應時「看到」的畫面中,兩姊弟仍然平安,但好像被壓在一塊大石頭下面……
家人用接力的方式,連夜把這張圖送到竹東,山上守候的親友則同時下山接了這張圖又兼程趕回觀霧,結果把圖和向警方借來的地圖一比對,竟然大致吻合,只是大家仍不能相信他們兩姊弟是從另一邊攀越過峭壁而失蹤。
第二天,搜救隊已經解散了,山區只剩下抱著最後一點希望的家人,仍然希冀這張圖可以發生奇蹟,而往另一邊搜尋,結果十一點左右果真在林道先生預言兩姊弟會出現的地點,「突然」蹦出了這一對灰頭土臉、傷痕累累的老姊弟。(事後求證,第五天晚上他們果真是在一塊大石頭下過夜,林道先生真的說對了。)
家人的喜出望外自不在話下,這則新聞在媒體上落幕了,警方也鬆了一口氣,但是一則不為人知的靈異事件卻悄悄的在流傳;筆者臨時受命,也基於好奇在五月三日下午一點於皇冠雜誌社見到了曾輝雄先生,而同時其他家人則分別帶了十二副牲禮去謝山,帶著感激的心去謝林道先生,據林道先生透露,兩姊弟之所以會莫名其妙的深入山區,是因為受到山中「好兄弟」的誘惑,而他們並沒有傷害的惡意,只是想藉此混點香火和吃的罷了。
根據曾先生事後的追憶,他們兩姊弟在六天五夜山中驚魂時段,或上攀稜線或縱走溪谷,一共膽戰心驚的通過了四處斷崖,因為地形危險,所以在記憶中特別深刻,但是最後一天,只翻越了不算很高的山峰,一路跌滑就找到了出路,而其間只往回走過一個斷崖,其他三個斷崖似乎就莫名其妙的不見了,究竟為什麼會這樣,事後兩姊弟怎麼想也想不通?
IL5227的轎車, 為什麼後來又離奇的出現在觀霧山莊的停車場中,車門一直是開著的,東西一件也沒有少。
倒是六天五夜一直陪伴曾先生的一只手錶,每天早上五點起床找路,傍晚五點休息全靠它,但就在踏上大路,回到人間的那一剎那,一摸手腕,好端端的錶卻不見了,奇怪?難道是被魑魅魍魎還是「好兄弟」留下來作紀念了嗎?誰知道?你說呢?
(全文完) 原載於《皇冠》496期,1995 年 6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