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来越多,交通被渐渐地堵塞,不断有行人围上来,远远的,警车呼啸着向这边驰来,后面跟着白色的救护车。
人们让开一条路让警察和医生进去,他们这才看见人们围观的东西: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趴在地上,鲜红的血从她的眼睛、鼻子、嘴和耳朵里流出来。
她脸色苍白,但是依然摭不住她的年轻和美丽,她最多三十岁,但是白色的丝制睡衣依然盖不住她曲线分明的娇好身材。
她大张着眼睛,眼里充满着恐惧,没有人知道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只是知道她是从十五楼掉下来的, 这一切,也只有我清楚,因为此时此刻,我就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当医生确认她已经死亡时,我冲她开怀一笑。
警察拍了照后,她的尸体很快被拉走,现场的围观人也渐渐被交警疏散了。
只有我还站在原地望着那滩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浸,我赢了,虽然我经过了这万分的波折和痛苦但我还是赢了,此时此刻,曾经的回忆一幕幕在脑海里回荡着。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中央银行的大门口,她站在一辆大红的跑车前,个子不高,及肩的染成红黄的头发柔顺地反射着美丽的光彩,一条明黄的纱制连衣裙垂至脚面,白晰的小巧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透明细带的凉鞋,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有魅力。
所有过路的人都会看看她,在明媚的阳光下,她那红、黄的抢眼搭配已然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她却丝毫不去理采路人对她的回眸,昂着头望着中央银行的大门口,水红的太阳镜反射着阳光七彩的光晕。
我和几个朋友一起逛街时,远远就看到了她,一个个唏嘘不已,我承认她是很有吸引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装扮,因为她太抢眼,也因为她太冷漠,好似她生来就是要被人这样看着的,更也许是因为,我的丑陋。
我表面上从来不承认自己心理的不平衡,但是每每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颊上那道伤疤,心里就隐隐作痛,这道疤是很小的时候因为一个小肉瘤在作手术时留下的。
那时医生说不作手术会有生命危险,而这疤将来可以作整容,但是那时家境不太好,而且伤疤并不大,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加,这伤疤竟然也随着长大,由下颌的一点长到整个左颊,冬天我还可以用围巾遮盖,可是夏天就没有办法。
还好,我的朋友们从来不认为我丑,也从来没有轻视过或者回避过我,所以我也就习惯这道伤的存在。
我学习化妆,以化妆的方式多少也起了些作用。
但是伤疤可以掩盖,心里的阴影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了的,当有人无意地盯着我的脸时,我就会自卑地低下头,尤其是看到迎面而来的有着光洁面容的女孩子,哪怕她并不漂亮,对于我来说都是无限羡慕的。
这些,我只将它们放在心底,不对任何人说,我也在努力地培养着自己的自信心。
可是,长久以来,心里不但没有培养起来自信,反而有了严重的不平衡,看着那些漂亮的女孩子抑着头走在灿烂的阳光下,而我只能用长发盖着半张脸时,就不舒服,为什么她们可以挺胸抬头,而我就要躲藏?
那种不平,那种忧郁和一些不可名状的感觉在心底滋生着,但不严重,因为每天妈妈都会在一清早见到我时对我说,你是我最漂亮的孩子,天底下谁也比不了。
正因为她的这句话,才让我没有逃避。
我不再是孩子,我应该学会如何面对现实,我深深地了解妈妈的苦心,我要把那些想法从我的脑子里驱逐出去,真正地做一个妈妈眼中最漂亮的孩子。
可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这种感觉又冒了出来,我垂下头去警告自己要快快摒弃这个念头。
身边的朋友碰碰我的胳膊,我抬头看她,她用手指着前方,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女孩此时离开车子,微笑着向前迎去,然后一双手环住了从银行里走来的一个穿着白色短袖T恤的男人,她依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像一只可爱的小猫,他们快步向那辆红跑车走去,然后双双坐进车里,车子发出轻快的声音后转一个弯向我们来时的方向驰去了。
“那个男人,好象,好象。”另一个朋友看着他们远去的背景疑惑地对我说。
“是的,不是好象,他就是我的爸爸。”我冷冷地望着地面,心里像被人猛刺了一把尖刀。
我知道了,为什么爸爸最近总是在“加班”、“开会”、“应酬”,为什么对我和妈妈开始冷淡,我一切都明白了。
“你怎么了?没有事吧?”朋友一把扶着我要摔倒的身体。
“也许不是,也许是一个比较像的人。”她们劝我。
我苦笑着说:“谁会连自己的爸爸都能认错?他的衣服是我第一个月的薪水买的,我的脸伤了,可是我的眼睛没有伤。”我说完眼泪已经汹涌而出。
我最爱的父亲啊,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不但伤害我,他更加地伤害了与他相依相守三十五年的妈妈。
我的脑海里浮现着妈妈温柔的笑容。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们逛街了,我先回去了,我没事。”我对她们说着转身跑开。
我拼命地跑,眼泪也拼命地流淌,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我几乎窒息,但我不能停下来,我不知道要去哪儿,我怕回家,怕看见妈妈那双温柔的眼睛和她慈祥的微笑,我不能跟她说我的父亲在外面和一个年轻他二十岁的女孩子相拥快乐,但是我又怎么能对她说慌,对她隐瞒真相?
我说了,她又将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是最可怜的,受伤最深的。
我打电话给爸爸,我要听他的解释,可是他的电话打不通。
我去他的公司等他,可是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他的人影,他的秘书从来都说他在忙,出差了,开会去了,签合同去了。
我找不到他,我绝望了,爸爸已经彻底地放弃我们了。
我又想尽方法去找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我要从他身边赶走她!
但是,我见不到爸爸又去哪里找她,在夜深人静的街边的长椅上,我捧着冰冷的心哭到天亮。
学校放假了,我必须回家了,当我进了家门,看见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妈妈,她那单薄的孤独的身影让我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妈妈看见我回来很是高兴,我陪她去买了好多菜,陪她一起做饭。
我在心里对她说,没有爸爸,还有我,我们一样可以过好日子。
我望着她眼角的细细皱纹,心里一阵阵酸楚。
吃饭的时候,我说,妈,爸爸这些天很忙,我陪你去旅游吧。妈淡淡地笑笑,说好。
于是,我们订了车票,出门去旅行,妈妈太寂寞,这个世上她只有我。
我们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走了很多地方,也拍了很多照片,妈妈在逐渐地轻松快乐起来。
一个月很快地过去,但是这快乐之后的痛苦接踵而至,都没有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因为当我们一身病惫地回到家时,竟然是那个女人给我们开了门。
我怔住了,妈妈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你们找谁?”她问。
“这是我们的家,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狠狠地说。
她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着傲慢无礼:“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有名的丑八怪女儿啊。”
她的话如刀般刺进我的心里。
“不许你侮辱我的女儿!”妈妈斥责她。
“哈,我以为上次谈了之后你就走了,干嘛又回来?”她一甩头发用眼角打量着妈妈。
谈?我忙转头去看妈妈,难道他们已经见过面,那么妈妈早就已经知道,可是为什么她……妈妈也转头来看我,眼神悲伤极了。
“妈,你都知道?”我问。
她点点头惨淡地笑着对我说:“蓉婷,对不起,妈不想隐瞒你,怕你伤心,你爸爸他……”
妈妈捂着嘴哭着终于说不出话了。
原来,我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只不过都不想让对方伤心,都在隐瞒着。
“好了好了,你们要哭去别的地方,扫兴!”她双手叉着腰恶狠狠地望着我们。
“这是我家,你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该走的是你,你给我滚出去!”我上去一把抓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推出去,她一个趔趄撞在对面的墙上。
“你!”她瞪着我,然后冲上来抓我的头发,打我,我自然也不甘示弱和她对打起来,我比她有力气,将她压在身下用力地打她的耳光,妈试图将我们拉开。
这时,有一双有力的手一把将我捉起来丢到一边,妈妈来扶我,我这才看清,那是爸爸,他正扶起她,无限柔情地抚摸她被打的脸。
我火冒三丈,冲他大叫:“妈妈和我还在这里,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们才是你的家人!你怎么可以维护这个贱女人,而无视我们的存在?”
他转身过来给了我一个耳光,我倒在妈妈的怀里,我惊愕地望着他,从什么时候起一向慈祥的爸爸变得如此残酷和无情?我觉得心在滴血。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是你的女儿!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吗?”妈妈哭得泣不成声。
“妈妈,你答应他们什么?你允许他们在一起吗?妈妈?”我不可置信地问她。
“既然我没有办法拉你爸爸回来,只要是他幸福的事,我不阻止,只是妈妈让他继续供你读书,让你有一个家。”她的的虚弱极了。
“不,我宁愿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您,妈!家?已经没有了,您就是我的家,您太软弱,您不该就这样放过他们!她,这个狐狸精。”我狠狠地盯着那个在爸爸怀里饮泣的女人,“亲手拆散了我们的家,您为什么还要退缩?就算,要离开,也不能这么便宜她。”
“蓉婷,听妈妈说,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得不到的,强求也不是幸福,有时候放手,会更快乐,看着自己爱的人幸福,你才能幸福,如果他在你身边不快乐,哪怕你和他分分秒秒在一起也是痛苦的。
人,要学会宽容,这不是软弱,如果你爸爸是被动的,那么妈妈就是陪上这条命也要维护这个家,可是,现在不一样,懂吗?”妈妈望着我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是一潭湖水,此时,已经混浊不堪了。
“不懂,妈妈,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不能让她轻易地就占据了您的地位。”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当时,我是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那样说。
因为怒火填塞着我,让我没有办法清醒的思考。
妈妈看着我摇摇头。
爸爸看着她,动了动眉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她,“这是赔偿给你的,拿着吧。”
妈妈抬起绝望的眼睛看看他,摇摇头。
“我们三十几年的感情用多少钱都买不了,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留着给蓉婷上学用,将来,好好待她,毕竟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妈妈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和他说话。
“好吧,那么,就这样吧,我们出去了,在我们回来之前,你明白。”说完,他拉着那个女人走了。
妈妈忧郁地看着我说:“蓉婷,听话,好好在这儿生活,好好生活。”
她抚摸着我的脸,我的头发,贪婪地看着我,我心酸之极,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
“妈妈,别走,妈妈。”我紧紧地搂着她,生怕她会离我而去。
“我只是怕你过得不好,你是个坚强的孩子,答应妈妈好好照顾自己,放弃一切仇恨,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有些人是因为爱走在一起,也有些人因为不爱而分开,这没有什么错,我和你爸爸不相爱,所以就分开,别怪他。”我看得出来,妈妈是非常爱爸爸的,所以她宁愿放弃和那个女人抢夺,因为她怕弄痛了爸爸,可是爸爸却根本不懂这份割舍是怎么的痛苦。
我呆呆地站在门外,依然看着妈妈离去后空荡荡的走廊,妈妈坚持不让我跟着她,就一个人拎了行李走了。她的背景那么孤独和苍老。
仇恨在我心里快速地增长着。
我们三人就这样开始生活了。
爸爸和妈妈办理了离婚手续,很快和这个女人旅游结婚去了。
家里只剩下我一个。
于是我收拾东西想去陪妈妈,可是,她住的公寓没有人。
我问了管理员,说妈妈前一天就离开了,没有说去哪里。
我找遍所有妈妈能去的地方,都没有。
妈妈从十二岁开始就变成了孤儿,一直生活在爸爸家,那时爸爸家是附近最富有的人家,和妈妈全家是邻居,一场大火全家只剩下妈妈,于是奶奶就收留了妈妈,在他们共同生活的十三年后让他们结了婚,本来,爸爸是要娶另外一个女人为妻,但是奶奶坚决反对,因为听说那个女人曾经和一个男人有过什么纠缠不清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于是,爸爸只好娶了妈妈。
也许从那时起,在爸爸的心里就已经认定,他的不幸是和妈妈息息相关的。
所以就会在这许多年之后,选择离开她。
在妈妈离开的第三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新闻,在某某海滩发现一具尸体,经警方验证,此人乃是自杀者,我清楚地看见那尸体的容貌,是的,那是妈妈!
我去警察局认了尸,哭得昏厥,最后不得不送进医院抢救。
是他们,他们害死了妈妈,他们是凶手!我在心里狂喊着。
在他们回来前,我出院回家。
我整日坐在妈妈的卧室里捧着她的遗像发呆。
我在房间里撒得全是纸钱,四处是妈妈的照片,不开灯的房间里变得阴晦。
当他们回来时着实吓了一跳。
那个女人气得大哭大闹,爸爸迅速地收拾着一切,并且大骂着我,却没有问过一句妈妈的事情。
半夜,我穿上妈妈亲手给我做的一条红的长裙,推开他们睡觉的房门,拿着妈妈的照片披头散发地站在他们床边,盯着他们熟睡的脸,她半夜张开眼睛看见我吓得大叫,爸爸也吓了一跳,起来就拼命地打我并且把我关在妈妈的卧室里,将妈妈的照片撕得粉碎。
我哭泣着坐在地上,那些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照片无论我怎么拼,都再也拼不成妈妈的整张脸孔,我大叫着咒骂他们,我告诉他们妈妈是他们害死的,妈妈会回来,回来找他们算账!
就这样,我在房间里大哭大叫,他们拆散了我的家,害死了我的妈妈,我不会让他们有安宁的日子过!
一个星期后,他们受不了,将我送进精神病院去。
我在医院里很安静,也很听医生的话,他们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生病了,我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对我表示同情,于是我在医院没有到一个月就被通知我已痊愈,让爸爸来接我。
那些护士告诉我,如果有事让我找他们,他们会替我报警。
我对他们表示感激。
回到家,我就沉默了,我已经想好了另一外报复他们的方法。
在我生命中,除了报仇已经没有别的目标。
我整日躺在床上,张着眼睛望天花板,他们将饭放在床头柜上,从不来看我,也不让任何来看我,就算是那些护士也被拒之门外,爸爸白天去工作,家里就只剩下她,她会站在床边看着我,我也一样盯着她,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你害死我妈妈,你害死我妈妈!
于是她就用胶带粘住我的嘴,并用被子盖着我的头,我没有力气做挣扎。
第二天,她又跑来,也许是怕我会死掉,撕下胶带后,用尽一切方法将稀饭往我嘴里灌,我咬紧牙不开口,她拿来镙丝刀用力撬开我的牙,在灌下稀饭时我感到了牙的碎碴和腥腥的血液。
只吃稀饭我一日日地削瘦下去,爸爸去买了葡萄糖给我输液,半夜,我用针划破了手上的动脉,用血在墙上写字:我会回来报仇!血色的字在月光里那么狰狞,我看着它们微笑着。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应该不是错,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责怪我,是的,怡岚死了,我很内疚,可是当初她明明答应我要给我全新的生活而不加阻止,没有爱情的日子是痛苦的,两个人生活在一片没有任何感情的天空下,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她没有什么文化,可是她一向都是通情达理的,为什么却又做出这样的事来让我内疚?
而,蓉婷,我的女儿,也是这样,她又为什么看不开,不肯给我一点生活的自在?她只知道去理解她的母亲,为什么从来不替我考虑过?我是不是快乐,我是不是孤独?这两个人都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我却不明白我到底错在哪里。
蓉婷走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我看到她躺在床上,四周遍是血浸的惨状,而墙上的那几个血字更加让我触目惊心,我的孩子竟然如此地恨我,恨要要用死来惩罚我。
我也永远都忘不了她死时脸上带着报复的微笑!
她大张着眼睛,嘴角微微上卷,我的心顿时痛成一团。
我从来没有想要放弃过她,我存了一大笔钱想要送她去最好的学校读书,我要对她弥补我对她母亲造成的伤害,可是她想着的,就是死。
我替她举行了葬礼,可是自她死后,每晚我都睡不好,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她站在我的床前,穿着她那身红色的长裙,脸色苍白地看着我,不断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或者,我就会听到怡岚的卧室里传出她恸哭的声音,哭得那么凄惨,我不由的就会下床去看看她,可是推开门却什么都没有,我才想起她已经死了,而墙上那几个字变得更加醒目。
依儿也和我一样的感觉,她也时常会在梦中惊醒,醒来一身冷汗,她说蓉婷站在她旁边用一双手掐她。
我安慰她说只是梦,只是梦。
有时,我醒来会发现她睁着眼睛盯着门口,我问她,她说蓉婷在门外冲她笑,她看得见她的裙子飘啊飘。
以后,她就病了,总是发烧感冒,而我也因为睡不好,精神一直振作不起来。
于是,我将房子粉刷一新用最低的价钱卖掉了。
我们搬了比较远一点的地方去,刚开始还比较安宁,我想我的日子总算平静下来,可是一个星期后,依儿尖叫着醒来,她说她看见蓉婷在窗外敲玻璃,我看看窗外,蓝色的窗帘重重地垂落着,月色皎洁,什么都没有。
我安慰着她继续睡了。
朦胧间,我就听到沙沙的脚步声,然后,我就听到客厅有动静。
有小偷吗?我下了床从墙角拿了高尔夫球棒走进客厅,客厅里什么都没有,就在我要转身时,一阵风将窗帘吹起,外面蓉婷一身红衣地贴近玻璃边敲边喊:爸,我好冷,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她脸色苍白,眼里含着泪,我的心一痛,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小女儿,外面是冷,于是我走过去将窗打开,风吹得我打个冷颤,于是我醒了。
张开眼睛,我依然躺在床上,依儿还在睡,月光也还是那么明亮,又是梦。
我觉得口渴,去倒水喝,在客厅,我发现窗户大开着,风将窗帘吹起,而我喝的水里全是血!
我失手丢下杯子,墙边,蓉婷在对我笑,露出她那残缺的牙齿和脸上的伤疤。
她慢慢向我走近,不断地喃喃地说:“爸,我来了,为什么要走?别丢下我,爸,别丢下我。”
她向我越走越近,然后她的脸开始龟裂,血不断地从裂缝里流出来,我惊叫一声坐起来。
依儿忙坐起来看我:“怎么了?做恶梦了?”
我点头,用手背去擦额头上的汗。
“又梦到她了?”我点头,“知错了吗?”她的声音变了,变成喃喃细语,我回过头,看见的不是依儿,而是蓉婷带血的脸孔。
我再次大叫想要夺门而逃,她拼命地拉我的胳膊。
我张开眼睛,天,已经发白,依儿焦灼地望着我。
“你是谁,我知错了,蓉婷,别再来了。”我对她说。
“是我,你怎么了?做了什么梦?”她问我,眼里充满惊恐。
我掐自己,痛了,那些是梦。
我坐起来,头痛欲裂,那些如真的梦要将我逼疯了,我都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我摇摇头,然后去洗手间洗脸,今天还有会要开。
一整天,我都昏昏沉沉的,秘书劝我去医院看看,因为我的脸色很差。
只有我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的女儿来向我报仇了。
晚上,我不敢睡觉,甚至不敢回家,但是依儿的电话一遍遍地催促着我,无奈,只有回去,我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这一晚,我什么梦都没做,只是在临晨时听到依儿不断地惊悸地呼喊。
我摇醒她,她也是同样盯着我看,等她发觉不再是梦里面,就扑在我怀里痛哭,要我搬家。
她说她梦到蓉婷在家里一会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拿着刀来杀她,一会儿又用她的头发来缠她,她被困在梦里出不来,每一次的觉醒却又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我叹息着,和她一起去蓉婷的幕前,烧给她大笔的冥币,又点了一大把香,请她原谅我们,请她不要再回来。
然后我们又去庙里求符、买玉,回来在家门上、窗户上悬了八卦镜,每个人身上都系了红绳和求来的玉,在床头放了方丈指点的烟灰水,任何能做的程序我一样都不放过。
晚上,当我们放心入睡的时候,就听到蓉婷在屋外远远地哭,哭声一阵阵传来,哪怕是我们醒着,都能听到她悲惨的哭声。
方丈说这是她的怨气太重,有心结不曾打开,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真的舍不下依儿。
就在我准备要离开的时候,警察到公司来了。
他们告诉我,陆依儿在国际饭店的十五层楼坠楼而死。
我沉默着,蓉婷终于报了仇了。
依儿因为无法忍受这间公寓的夜夜惊魂恶梦,坚持要搬走,于是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拿了我的钱离开了。
现在她死了,离开我,只有三天。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蓉婷,她只是不甘心,却并没有想要害我,她恨的是依儿,所以当依儿死后,我的日子也就平静了。
可是,我的心里却永无宁日。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我害死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吗?
是我亲手拆散了我们原本完整的家吗?我为什么要丢弃他们?是对他们没有了爱了吗?
我说不清楚了,以前我一直都有那么多的道理,可是现在一点也不存在,在我的心里只有一点那就是我喜新厌旧,抛家弃子,一个多么完美的家庭就毁在我的手里,她们惩罚我,让我连想改错的机会都没有,而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在依儿的背弃离去后也随风而去。
我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卑鄙之徙,这一生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在这些念头里整夜发呆,酗酒,后来时间久了,我开始觉得我不能这样,于是我拍卖了公司的财物,将属于我的楼盘租出去,将一部分钱我以妻女的名义捐给福利院、老人院和希望工程,剩下的钱我用来去旅行,去游览山山水水,身上带着亲人的照片,如果我懂得珍惜,我能早一点带着他们去旅行,该有多好,可是现在,我只能孤身一人,带着一颗愧疚的心走遍千山万水去寻找……寻找什么?
天,还是那么的晴朗,没有一丝云彩,初秋的风还是那样的温暖和旭,树开始落叶,枯黄的叶子被风追逐着,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只有菊花开得正盛,黄的、红的、紫的,在这秋日的天气下开得充满生机。
长年绿着的松柏即使在这秋色中也依然昂扬着,只有那棵棵垂柳挂着一树的黄叶,风吹过,黄叶满天……
我站在两座幕前,望着那个埋着我的亲人的地方,心里又荡起阵阵波澜,我将一沓冥币和两束香点燃在青色的幕牌前,将事先准备好的食物一一摆好,于是我坐下来,用手帕一点点地拭着他们一直都很干净的牌石,并且像往常一样说着些闲话。
只有在这秋日的午后才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身后,那个老人又走来了,拍拍我的肩膀,我对他笑笑,“你来了?”我点点头。
“多少年了?”他问。
我又笑笑,“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他叹口气。
风又吹来,两鬓的几根白发随风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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